被福临瞧在眼里。之前一直不曾一起用膳,先是福临不待见这个博尔济吉特氏的蒙古格格,不召见不理会;大婚夜两人理应一起吃合卺的大菜,福临自己闹意气,解了衣袢走了;后来是规矩,皇后得伺候庄太后和皇帝用膳。今日屏退众人,两人单独用膳,金花得体的姿态,吃到美味时灵活的眉毛,都让福临倾慕不已,这么生动鲜活的一个美人儿。
金花搁了筷子,给福临盛了碗汤,自己则只舀了一勺,莼菜汤,莼菜入口滑腻,汤里勾了芡,热量炸弹,只喝一口,不能更多了。
吸了吸肚子,搁了碗,开始给福临布菜。
“表舅舅吃不吃炉鸭?
“表舅舅吃不吃鸡丝?
“表舅舅奶皮子。
“表舅舅……”
金花玉白的小手在桌上灵活地游走,不一会儿,福临面前的碗里就整整齐齐摆满了金花布的菜。福临夹了块金花布的炉鸭,喜滋滋咬了一口,又喝了口汤,说:“表外甥女儿把自己喂饱就成了。”
见金花布完菜坐在旁边不动,说:“表外甥女吃饱啦?就吃这么两口?怪不得身板儿弱,站不稳。”
金花还是坐着不动,福临学着金花的样子,用小馒头夹了炉鸭和鸡丝火腿丝燕窝丝,干净修长的食指和拇指捏牢,送到金花嘴边:“再吃一个。”
金花咽了咽口水,她也就吃了个五分饱,只是这么吃下去太容易胖,桃花眼在炉鸭馒头和福临脸上来回捎了捎。
福临那一头心思就没从金花身上离开过,早发现她没吃饱,一边给他布菜一边站在旁边咽口水,心想皇后这是耍的什么把戏,难道就是为了维持她娇弱的小身板?跟了朕这么不情不愿?其心可诛。
刚一直看她吃馒头夹炉鸭吃的津津有味,看她吃膳让人食欲大增,吃相又好,忍不住劳动御手,亲手给她夹一个炉鸭馒头。
想到那夜养心殿里她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辞,福临忍不住滚了滚喉结,好好吃膳身板儿才能强健起来,才十五岁,指不定还能长个儿。
之后就是福临对金花“劝膳”:
“表外甥女儿尝一口鹿脯。
“表外甥女儿再喝一口汤。
“表外甥女儿再吃口鱼脍,看没有刺儿。
“表外甥女儿……”
等两人吃好,金花一摸肚子,十分饱了。站起身,岂止十分饱,十二分饱,走了两步,抚着肚子说:“哎表舅舅,吃撑了,腰都伸不直了。胖两斤。”说着伸出两根小葱似的纤细手指在福临面前晃。
福临趁机一把攥住那两根手指,抿着嘴儿笑,丹凤眼在金花身上上下下打量:“胖了不好嚒?表外甥女儿这小身板儿,年纪又小。”这句是学的那夜金花在养心殿的说辞,“天天给自己饿得‘咕噜’‘咕噜’的,咱们大清朝天下第一家还供不起表外甥女儿的膳嚒?跟猫儿吃食儿似的。”
金花往后退了一步,可是手还在福临掌心攥着,退不远。怪不得一直“劝膳”,原来,没安好心。还是得演一下,她小脸儿“腾”红到耳朵尖儿,用帕子掩了掩嘴,跟福临携手往西暖阁去。
还有乌云珠呢,不怕。
到了西暖阁,金花乖巧地去研墨。金花研墨的功夫上辈子自小练就,纤纤手指捏住墨锭,肤如凝脂的细白手腕悬空,打圈打得如行云流水,不一会儿就在砚台里积出一团墨。就是吃饱了困,早上天还没亮就起床去慈宁宫立规矩,现在呵欠连连。
福临写了会字,写完一段,展臂去润笔时,见金花已经把下一段的墨都研好了。倒是手脚利落,不像草原的蒙古女子,金花的姑姑静妃和谨贵人在笔墨上有限,笨手笨脚。
金花在身畔,他很难忍住不看她,一歪头正见她低头凝神,裸出的颈后的皮肤如羊脂美玉一般细滑滋润,捏着墨的手和腕子在桌上莹白闪耀。从他坐处往上看,先望见她小巧的耳朵,耳后还别着几缕头发,俏皮地打着弯儿。
还在打呵欠。真是个孩子。
“睏了去榻上歪着吧,磨的够写了。”福临抬抬腕子的间隙,对金花说。
“嗯。”金花应着,打着呵欠滚到榻上,沾着锦靠就睡着了,十五岁的少女,没心事的时候十秒入睡。
福临却为弹劾陈名夏的题本头痛,看庄太后的决心,陈名夏必是保不住了,几天之后那个风流的大才子就要随风而逝,他能做的,不过是改斩为绞,留一具全尸。可是如何写题本却大有学问。最好的结果是只牺牲陈名夏,保下九卿科道会议的其他二十八名汉臣,保下二十八名虽有陈名夏的前辙,仍旧敢议事的汉臣;若是写的不当,那保下二十八名汉臣也是摆设,满臣定夺,汉臣唯唯诺诺,以后再难从他们处听到有益的题奏。那朝廷就是满蒙贵族的朝廷了,可那群满蒙贵族,行军打仗是骠骑精卫,治|国理|政斗大的汉字不识一筐。要平定天下,开创盛世基业,离不开汉臣的学问才智。
一支笔反复润了墨,反复点不下笔。正作难,吴良辅进来报:“万岁爷,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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