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过去了三十年吗?
姜握慢慢算道:“那一年,狄怀英是二十四岁。”
狄仁杰比她小六岁,她那一年刚过而立之年。是做了吏部侍郎后,第一年参与贡举事,是做王老尚书的副手。
如今……王老尚书早已不在世了。
他老人家从宰相位上致仕后,就离开长安归乡养老。故而他的丧仪,姜握也好,裴行俭也好,这些旧日下属都无法亲至,一应丧仪之礼都是托王神玉带去的。
而今,不但当年带着姜握的王老尚书不在了,当年引荐狄仁杰给她的阎立本也已然过世。
有时候,常常见面的人,往往容易忽略彼此的变化。尤其是年少就相识的人更是如此。
因此在她的印象里,总是下意识将狄仁杰认作当年面貌。
然而看不见面容,坐在屏风后,只听着狄仁杰的声音,姜握才更加意识到——他也早不再是,当年去姜宅见她的青年了。
甚至孙女都是能去上阳宫念书的年纪。
而她多年的朋友和同僚,也都未被岁月遗忘。
就在端午前,王神玉还与她玩笑道:“等储君之事尘埃落定,我便能够致仕了吧。我可也是年过七旬,都望着八十的人了,陛下不会真留我在朝堂到九十这般无情吧!”
又说起刘仁轨——问她要给刘相的八十五岁寿筵送什么大礼。
岁月如刀。
“有人把生命比作读书。”姜握手里拿的是最新的报纸,上面刊登着王勃最新的广告文,写的是铅笔。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往前走,人亦在年年岁岁中老去。
两个人一起看廊下日落月升,星辰漫天。
崔朝听到她的声音轻如夏夜中的薄雾。
“死亡就像人在黄昏时分读书。读啊读,没有察觉光线渐暗。”
“直到读书的人停下来休息,才猛然发现白天已经过去,天已经很暗,再低头看书却什么都看不清了,书页已不再有意义。”[1]
或许是有这样一个夜晚,或许是早有心理预期——
当姜握收到晋阳公主自华原送来的讣告,告知她孙神医仙逝后,姜握的内心,与其说是大悲大痛,不如说是一种孤山寂岭,大雪纷飞之感。
武承嗣状告大司徒
这一年六月,盛夏连雨,土地氤润。
上阳宫医学院内的药草生长的很好。
当年建上阳宫学之时,奇花异草全都由辛相挪走,变成了办学经费。故而去岁学校成立之初,各殿各宫多有空地。
然而这一年下来,各学院已然都种了与本学院特质相宜的花木,俱擢颖挺挺,盛夏则荣。
如农学院多种果树、医学院多栽常见药草,文学院则是各学生众筹,原本的奇花异草无了,就从各家府上薅羊毛,挪来些赏心悦目的花草,以便吟诗作对……
这一日,黄芪没有穿碧色官服,而是换了一身素色常服,与其余神色哀凄的同学们一起,走入医学院。
她也看到不只有医学院的同学,还有许多旁的学院的学子,以及女校的学生,今日都来到了医学院。
路过庭院,夏日草木敷荣,药香满园。
医学院自有专门的药圃,但庭院中也蔓种了些好养活的常见草药,譬如黄连、春生苗等。旁的学院学生有时候来采两株也无妨,黄芪她们还会细心告知人如何用这些药草。
六月里,正是这些草药繁茂之时。
院中无风,草木亦寂静如默哀。
黄芪走到医学院的大堂内,看到这一年来看的无比熟稔的画像——开学的那一日,她一进门就见到墙上挂着一张荣誉院长的画像,亲切的老者,正是孙神医的面容。
而外面的名人廊上,则挂着历代名医先人的画像:扁鹊,华佗,张仲景……
然今日,孙神医的画像,要挪至先人中去了。
黄芪在人群中站定。
这日医学院大堂站了许多人,却很是安静,只有大司徒的声音——医学院院长晋阳公主尚在华原料理孙神医的丧仪未归,故而今日是由大司徒主持挪动画像之仪。
“……扶危拯弱,方药绝伦。巍巍堂堂,名魁大医。医门之圣,百代之师……”
这是圣神皇帝写给孙神医的悼文。
大司徒念悼文的时候,大堂内尚且能保持一片肃静。
然而在医学院的几位老师攀着梯子,小心翼翼把孙神医画像从银钩上取下来的那一刻,轻轻的‘咔哒’之声,是画像上的银钮离开挂钩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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