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海潮声中,恍如梦呓。
夏惜心念不忍,扬袖挥闭窗扇阻隔了近岸的潮水,勾指揩去鬼脸上的两道泪痕。
“前辈……”
话音还未落,眼前天地逆转,她已置身于一叶小舟,舟行水上,四近沉黑如墨,唯余天际一轮圆月与舟前一点莹亮,方才近在咫尺的鬼前辈被那道长抱拥进怀中,与她相隔两坐。
一个老翁的声音炸响于识海:“沈清极究竟意欲何为?……这、这莫非是重关内?嗯,倒是像的,也不必作他处去想……那便是雪时了吧,虽看不分明,想来还是少年模样……可叹年少英才,终成了一缕痴魂……”
夏惜听那老翁不胜慨叹,认出他是潮生楼内与友人论谈仙门旧事的老道。那老道径自言说,似是不知她也在当场。她遍寻不见他的身影,心下奇异之际,亦了然了话中人物的身份,“沈清极”是她和云章追寻已久的道长了尘,鬼前辈生前大约使得一柄名为拂雪的剑,剑名与主人倒是十分相称。
正此时,傅云章含笑的声音响起:“阿姊?”
“阿姊不必惊惶,沈前辈修为了得,隔绝了那老前辈的探听,却教我们将他老人家的心声听得清清楚楚。”傅云章笑着解释。
“你身在何处,可还……安好?”夏惜问了安。
二人行走在外难免有分别之时,这便是他们约定的密语,若是平安,则报一声——
“行也安然,坐也无恙,”傅云章回道,“阿姊且放心,我现今身在一处宝境钻研无上妙法,恭候阿姊大驾……哦,还有沈前辈和夫人……是了,还有那位心里话很多的老前辈。”
傅云章一贯会同人打交道,三两句话的功夫将所有人都惦念了一遍。夏惜安坐于小舟之上和他话别,任他继续钻研那什么无上妙法。
孤舟渐入了水中明月倒影。莫晚道看向船尾,月光照得那道被抱拥着的侧影近似于澄澈,他心中慨然,脸上正色:“沈清极,闲话不提,如今也无外人在场,你知我是你师父太衡道人的故交,理应照拂你们这一脉,十七年前未能保下小疏,是我一生所憾,十七年后,我决不会让你犯了糊涂!”
夏惜默不作声地垂首,眼观鼻,鼻观心。
若真无外人在场,沈清极合该吻着怀中傻鬼的脸尝尝滋味了,他抱鬼在怀,觑了那张白净的侧脸许久,除去一点湿痕,未见得异样。
可分别了片刻,这小傻子好似更为安静了。
近海处水雾湿重,是落潮洇了他的眼睫,雾气晕染过他的眼眸,还是泪水?这傻鬼会在情事之外流出泪么?
他没对一老一少放开识海,闻言开口回道:“前辈多虑,我所行虽及不上您拿人的计策高妙,但还不至于糊涂。”
“……”莫晚道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前辈息怒,”沈清极用得闲的那只手与鬼十指相扣,“我已非黄口小儿,不会尽信李前辈说你为人呆板的话,也知前辈深明大义,即便不曾与先师有旧,亦会对小辈万分照拂。”
太清宫宫主久居高位少有应酬,一时竟听不出沈清极是否说了反话。
“列海以生死重关为界,我们如今身在一重关内,也即——‘生门’。”沈清极扣着那只柔弱无骨的手入水,又缓缓松开了力道。
鬼虽只知将手沉在水里,未几也起了戏水的兴味,水面舟移影动,他依然伸着的手也便聚散了皎皎流光。
莫晚道几乎紧切着沈清极的话音:“沈清极,你要入‘死门’!”
世间道门盈千累万,无数宗派曾在兴衰起落中断了传承与根基,好比今时今世,天下人只知剑道大会而不识生死重关,仅剩了四大宗门略通一二,太清宫忝列其中——那两重关,乃是人皇乞绉临死前下的禁制,生门主杀伐,消杀列海异族,死门主镇守,镇压上古邪魔沧溟的遗骸。
“前辈何至于发作,”沈清极全无在意,“那是沧溟的身死之处,何尝不是人皇陛下的埋骨之地?古今多少能人异士追访他的坟冢,只为了一沾他老人家的福泽。”
也只不过是尽如那位云弋尊者,死在了道途中。
“你为了一点渺茫的机缘,不惜搭上自己的命?”
“若只是搭上自己的命,未尝不可。”
“好、好、好!”莫晚道连道三声,显是动了怒,“你们剑阁,个个情深义重。到你这一支,为了同门手足,轻贱自身性命有如家常便饭!”
他何尝不曾惋惜谢疏身殒?一代少年英才,譬如芝兰,欲使其生于庭阶而扬其芳[1],剑之一道还未走通就折了命,如何让人得意?
若谢疏只是重病缠身也就罢了,而今为了这已逝的同门小师弟,沈清极要白白搭进去性命身家。
芸芸万物,命得以生,谁人不营营以活?须知朝菌亦知旦夕,蟪蛄亦知夏秋[2]。
莫晚道气的是故友门徒轻贱性命、执念深重,气的是造化弄人,气的是大道三千,却只剩了这一条歧途!
他总算心知,以沈清极的心性会走到何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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