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一时失语。他全没想到,方元竟在这里给他下了个套子。他的第一反应是想笑。沈雁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十五岁少年,眉目英挺,含着一丝稚气,依他的样貌才情,该是纵情恣肆的年纪。但他却收起了一切享乐的心思,咬着牙扛过了一次又一次险境,逆流而上,誓要变成最巅峰的强者。所以方元尽管年少,却有了许多大人也不及的坚毅,神情永远泰然自若,好像什么也撼动不了他一往无前的信念。只有在自己面前,他的眼中才会流露出一种带着期盼的不确定。那一抹期盼轻如鸿毛,小心翼翼,可在沈雁看来,竟沉得令他心悸。以往他身处弥天戒中还不觉得,哪怕是借着左陶之力凝成虚影,站在了方元身边,沈雁仍能以没有实感为由,将种种情绪搪塞过去。可这一刻,是真实的,两个人都真真切切地存在着,正面对面相视。方元所有细微的表情,期待,怀疑,紧张,患得患失,尽数落进他的眼里。沈雁忽然想起了片刻之前,还呆呆坐在康时身边的安琴。在他低声说自己可以救康时,请她先行回避的时候,安琴便露出了这样的神情。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目光灼人。这么一想,沈雁就笑不出来了。他察觉到了一丝绷在弦上的危险。那来自一种熟悉的,铭刻在沈雁记忆里挥之不去,又曾经令他陷入万劫不复的情愫。幸好,幸好自己因着说不清的心思,用了假名字假身份。还来得及。然后沈雁镇定下来,挑了挑眉毛,轻笑道:“我为什么要问?”他的回应自然又冷静,带着些许忍俊不禁的调侃。方元一怔,讷讷道:“你……”他想说,沈雁明明不该知道榆林镇,所以也就不该回应得这么快而肯定。可话到了嘴边,方元又问不出口了。怀疑任阶是变了面貌的沈雁,这是何等离谱的猜测?如果他不是沈雁,这冒失的提问只会徒增尴尬,如果他真的是沈雁,又为什么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改头换面回到自己身边,还不愿表明身份?而且若他真是沈雁,既然他之前不曾挑明,那么就算自己问了,他应当也不会承认。沈雁当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心里感叹了一声小朋友果真还是太嫩。他冷淡道:“你我不过几面之缘,虽有施救之恩,又结伴同行,但仍是互不相知。你想去何处,我应下便是,何必多问?”方元被他掷地有声的字字句句,堵得说不出话来。这是自昨日他与任阶相识以来,任阶头一次显露出这等冷然的姿态。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性情吧。配上他超凡脱俗的气度风姿,竟是意外的合衬。这本来就该是个遥不可及的人物。方元莫名地觉得心里一空。沈雁精准地拿捏着分寸,他见这话应有的效果差不多达到了,便敛去了这份威力十足的冷淡。他看着面有黯然的方元,蓦地笑出声来,面上的疏离霎时褪了个干净,恰如寒冰融去,剩了春山如笑。“好了,不逗你了。”沈雁含笑道,“我之前不仅听闻过你的名声,还知晓你来自一个名唤榆林的小镇。”方元还没从刚才的落寞里抽离出来,诧异道:“啊?”“你和长风丹院的一名拔尖新生,都来自榆林镇的方家,对不对?”沈雁道,“丹武两院最好的新生,竟然同出一族,这消息一传出来,榆林镇这个名字,立刻就流传开了。”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方元很快想起了数日前的丹武新生会上,那个记不起名字的丹院少女,对他、方明诚和方乐文三人同出一族的那份不敢置信。其实,沈雁也是呆在弥天戒中百无聊赖之时,旁听丹武新生会的动静才知道的。只不过他以这点出发忽悠了方元,方元反倒因这点相信了他。道行不够的方元难免有些歉然:“抱歉,任兄,我……”沈雁打断了他的话,开玩笑道:“不必说那些虚的,你吓我一次,我也吓你一次,咱们扯平了。”
“嗯。”方元渐渐放松下来,“任兄接下来有何打算?”“我随你去榆林镇。”沈雁洒然一笑,“你可否愿意,再捎我一程?”“我……自然愿意。”方元愣愣道,“不过任兄去榆林镇,所为何事?”“康时是去了祁阴山狩猎,归来后才成了这副模样。”沈雁解释道,“我已经让族长勒令寨里的其他人,别再去祁阴山,那魔物看来并不会主动下山,这一带又只有一处古陀寨,想来不会再出什么事,倒是榆林镇外的榆林山,与祁阴山相连,不晓得那里的镇民是否遭了难。”而这正是方元所忧心的事。他沉声道:“我去长风武院之前,的确在榆林山上遭遇了魔物。”“此话当真?”沈雁惊道。“嗯,那是一条赤色的魔蟒。”方元肯定道。“若真是如此,榆林镇上的百姓怕是危险了。”沈雁叹了一声,明知故问道,“不过……你怎么能确定,那是魔物?那时你连长风武院都还没进,不该知道这事的。”“这是……一位故人告诉我的,不会有错。”方元放低了声音。沈雁打趣道:“是不是同我相像的那一位?你就这么笃信他的话?”不仅是同你相像,还险些以为你就是他。这话放在了心里,方元没有说出来,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他说的话,我都信。”“你要这么说,我倒对他好奇起来了。”沈雁一点也没有害臊的自觉,“如有缘分,你可得替我引见引见。”“好。”方元应下,心头添了几许惆怅,不晓得沈雁什么时候才会苏醒。他没有再说话,沈雁也不开口,于是被遗忘了很久的唐小冬总算找到机会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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