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拉了雀香到上房去告状,上房里必定是在理论家务,偏来请她个外人做什么?走在路上猛地领会过来,恐怕就是专门请她去坐着看雀香出丑,变着法叫雀香面上难看。
她想借故退缩,不想已走到这里来了,躲是晚了。跟着丫头进去,果然看见婆媳妯娌都在里间,唯独雀香立在跟前。大概她进来前黄夫人说话说得重,压得雀香脑袋低低地垂着。却在听见她进来的时候,她的脑袋抬起来了一点,想是不肯给她看见她的怯弱。
这会想必是训斥完了,黄夫人抹着眼泪地指给妙真坐,就坐在大奶奶二奶奶中间。她调了调嗓子和气地说:“想你才在屋里吃过早饭,你丈夫要往外头去,你一个人在屋里也是无趣,就叫你过来娘儿们说说话。都不是外人。”
这“不是外人”就算承上启下,继而又抽抽鼻子道:“你是雀丫头的姐姐,许多话我不好说,免得人家说我一味的偏着儿子,不体谅儿媳妇的难处。才刚赵妈妈说在园子里的情形你也看见了,你做姐姐的,替我劝劝雀丫头。小两口子,做什么在外头打来打去的?”
言词里虽没有偏向,可四爷没在这里,说来说去还是雀香的不是。叫她来是要她公断雀香这不是,娘家人说话总还有点公道嚜。但她未必不清楚妙真与雀香关系不大好。
妙真呵呵笑了两声,反劝,“太太不要伤心,小两口打架也是常见的,谁家两口子不闹一下?”
黄夫人道:“是也是这理,可我们四哥那样子你也瞧见了,他们不比别家小两口子。我们四哥是不大聪明,可心地很好,小孩子家心能坏到哪里去?偏雀丫头要去惹他,他打起人来又不知道轻重,吃亏的还不是她自己。我常说让着四哥些,她当着面还肯听,背着人,又不让一点。”
听来听去,像是谁家大人在说道两个小孩子之间的事,到底还是怨雀香待四爷不够好。她无非是要雀香毫无怨言地担待她的儿子。哪个女人做得到?妙真心里虽然为雀香抱屈,到底不好说什么,只是呵呵陪着笑脸。
笑声刺着雀香的耳,比方才黄夫人教训她的话还觉重些。她完全把头抬起来了,瞟妙真一眼,觉得妙真是隔岸观火的人,而她在这岸深陷水深火热。她不来看就好了,不至于恨她,偏她又来目睹了她白惨惨的生活。
自来她们姊妹就不对脾气,这下倒好,彻底单方面地结成了仇怨。
妙真在椅上给大奶奶二奶奶拉着说话,不知道说些什么,她觉得是在笑着批判她。耳朵里嗡嗡的,仿佛天罗地网似的嬉笑,她忽然难以忍受,拼着尖利的嗓子哭出来,“还要我怎么让?还要我怎么让?!你们厉害,你们怎么都不去管他,只把他推给我!给他讨个媳妇、从此你们肩上的担子就卸下来了,要死要活都凭我去,只要他是好好的,死活随我!”
屋里遽然似雷声轰鸣间隙里的安静,静得惴惴的,不知所措。都以为雀香还有话要嚷,因为都知道她这几年的苦闷远不止这几句话能概述得完全。
但她喊完这几句就蹲到地上去了,把脑袋低在裙里,只看到她那还有些稚嫩的后脑勺在抖动,哭得泣不成声。像只大雨中没处藏身的雀儿。
未几她跑了出去,回到房里仍扑在床上哭。哭一阵,渐渐懊悔起来。才刚在那里当着这些人大喊大叫,虽没指名道姓骂谁,可谁听不出来,是把黄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没放过。明日太太还不知要怎样教训她呢。给老爷知道,又怎样呢?他们会不会休退她回家?
家是回不去的,这几年,她爹娘因给她错配了婚姻,一个推一个的错,愈发吵得不可开交。这一吵,把成亲几十年的恩恩怨怨都彼此检算了个遍,账还扒不完,谁还想得起她?
109番外·流年(四)
◎“要是生出个黄四爷怎么办?”◎
雀香想想后果是没处可去, 不由得不后怕。再顾不上哭了,忽然从床上翻起来,打发金铃往上房去探听消息。谁知金铃不一时回来, 领着几个小厮把前几日太太赏她的那副琉璃屏风也抬了进来。
一架绿琉璃台屏,掺着些鹅黄, 上有芙蓉鸟雀彩绘,是前几年人家送黄夫人的生辰礼。黄夫人一向锁在库中不舍得摆,上回说要赏她, 多半是敷衍的话。却在大闹一场后给她抬过来。雀香摸着黑檀边框, 心里总算觉得安定。
恰逢三个丫头外头领着四爷回来,四爷一见屏风就很喜欢,直绕着打转, 又笑又闹。雀香把金铃拉到卧房里说话, “太太怎么说?”
金铃道:“我只在廊下问太太屋里的丫头, 不想太太听见我的声音,叫了我进去, 不但没苛责, 反问我你回来后怎么样。”
“你怎么说的?”
“我就照实说,说你哭得厉害。太太就当着大奶奶二奶奶, 妙真姑娘的面吩咐人随我抬了屏风回来。嘱咐我说:‘回去告诉你们奶奶, 我知道她也难, 一家人谁不体谅她?趁她大姐姐在这里, 叫她好生松快几天,四爷的事且不要烦她, 叫赵妈妈多照管吧。’紧着问过了妙真姑娘, 叫你这几日搬到妙真姑娘屋里去睡, 这屋里的事暂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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