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七才回来,我什么都没带走,我什么都不想带走,我把房子留给我爸了,去机场之前,还是带着奶奶一直坐的圆盘椅子回了北京。到了家,我打开房间门,一屋子的椅子,都是好椅子。小时候说要给你买好椅子,我真买了,浪漫吧?我都替我奶奶感动。可我又委屈,跟奶奶抱怨,说老太太你也真是的,没享福的命。知道你孙子弄来这椅子多不容易吗?我去巴黎拍写真,拍完有一天购物的时间,翻译问我想买什么。我想了半天,看巴黎的老太太都跟奶奶你一样蹦跶蹦跶的,我就问巴黎这儿特有品位的女的,都爱买什么椅子啊?翻译正好是读设计的,特有品,她给我开了个单子,我满巴黎买这些椅子,都空运回北京。我回来拍戏时,翻译说她在一个二手跳蚤市场,发现一把特好的椅子,特便宜。我说以后就麻烦你帮我多搜罗,你看得上眼的,都买来给我寄,我给你代购费!攒了这么多,本来想给她个惊喜的,结果她老人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驾鹤西去了,我白这么浪漫一把。“本来我也算劳模,可以三百六十五天都不休息。结果奶奶去世这当口,本来要上个戏的,我说我演不了,后来那角色就给那谁谁,结果他演,他就爆红了。这都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公司现在一提这事儿,还后悔。可我真的觉得没什么,奶奶都没了,我红给谁看呢。我现在的日子挺好的,我不爱车,又不爱房,我就爱买衣服,没事收集一下谁都不认识的椅子,然后扔到这房子里,你问我说有意义吗?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奶奶那么得意的一人儿,死在将要享福的路上,她也不甘心吧,她是不是也会来看看我?所以我把圆盘椅子带回北京,让她能寻着物件儿来看我,我把这房子空出来,塞满椅子,等着她来坐一坐。如果她见到这么多椅子,”他顿了顿,“你说,她会说什么?”郝泽宇开始盯着一把温莎椅发呆。我也盯了一会儿,这温莎椅算是变种,椅背儿跟孔雀开屏一样,材质看不出来,不过运到中国挺贵吧……甭想椅子了,两个人这么冷着,总得有个人说话吧。我开口:“你真有钱……”他头转向我,我觉得他没听明白,就又说:“我觉得你奶奶会说,你真有钱……”郝泽宇以看着之前那把温莎椅的目光,看着我。他眼神太清澈了,我顶不住了,带着哭腔,“我就上来吃个鸡翅!你跟我说这个干嘛呀,我们又不熟!”我痛哭流涕,吓的。真的,大晚上的,一上来就给你演《艺术人生》你受得了吗!〔七〕郝泽宇送我下楼,当然,我俩很尴尬,路灯把我俩的影子拉得很长,瘦高的是他,黑滚滚的是我。当然,我也在检讨,我要是小姑娘,发自拍配各种仁波切格言那种岁月静好型,听郝泽宇这么一说,我肯定立马爱上他了。可如果你三十岁了,你第一天正式入职见同事,见识他各种神经病,不小心去他家吃个饭,还惹了这位爷崩溃,他突然跟你真情流露半辈子苦辣酸甜,你怎么想?懂了吧。我拿出手机,在叫车软件上看司机开到哪儿了。司机开得真慢。郝泽宇双手插兜,看着远方。他突然说:“其实我今天挺不高兴的。”啊?这又是哪一出啊?“感觉自己特没尊严,跟牲口一样直接被卖了,真逗。”“嗨。”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本来,特想今天搞砸一切,招儿都想好了。可看你在风扇那边跳舞,逗大家开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想让我开心点,好好拍照,别让大家难做,所以今晚才想请你吃顿饭,哪想着,吓着你了……”车来了。郝泽宇看着车来,“所以……今天……我平时不这样,我挺正常的,你别往心里去。”我江湖气地拍着他的肩,“嗨!干嘛呀,没事儿都被你说成了有事儿了!今儿不挺好的吗?是我对不起你,坐坏了你那么重要的椅子。”我身轻如燕赶紧上车,郝泽宇帮我关车门,“到家说一声。”没有郝泽宇任何联系方式的我点头,“行,到家给你发短信。”车开动,从后视镜里看郝泽宇一个人站在那儿,我突然叫司机停车。我开门下去,走向郝泽宇。做事儿要有头有尾,这个尾我来收吧。我说:“今儿晚不能就这么结束,总觉还得再说点儿什么。郝泽宇,不,还是叫你小宇吧,这样显得亲切一点。我是真觉得,奶奶见到你那些椅子,都是外国买过来的,肯定会觉得你特有钱,觉得你混得特好。她肯定特高兴,即使她死了,没办法照顾你了,她也不担心,她会想,在没有她的世界,你照样会过得挺好。所以啊,我是真心觉得,你真有钱,我没跟你瞎胡闹。”郝泽宇愣了,没想到我会说这些。我想了想,还是上前拥抱一下郝泽宇,特没肉欲那种,抱街边流浪狗那种。“总觉得应该抱你一下,一个人扛着,很辛苦吧,可怜见儿的,你要加油,要好好地活。”我松开他,跟他摆手,走向车。郝泽宇在后面叫我,“福子。”我没回头,伸着手挥舞,“没事,今儿的事儿,我听完就忘了!”“福子。”他又叫。我回头了,“怎么了?”“福子!”他笑了,又叫一声。“神经病。”哎哟,今天终于把这句话说了。他不说话,笑着挥舞着手。车上,我想了想,这一天的光景,真是一篇特荒诞的烂尾网文,没头没脑的。但好在我刚才表现挺女主角的,生生把结尾掰成了日剧。希望郝泽宇得奥斯卡影帝的时候,感谢词会提到这一刻……在胡思乱想的海洋里遨游了一番,我还是浮了上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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