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缕执念罢了。
江尘述走后将门反锁。宋也川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窗边。
宋也川想,他大概也曾有过一?瞬间的动摇。
因为那座巍峨煊赫的皇城,是如?此的让他厌倦。那些层出不穷的诡谲政治,让他每每想起便?觉得作呕。欺诈、隐瞒、阴谋,那些自地狱里无?数次想要把他拉下深渊的手。
还有这个,一?次次想要抛弃他的世界。
留在这里,宋也川可以无?声无?息地告别那些让他憎恶厌烦的一?切,他可以读书写字,埋首于黄卷中,抛却光阴,安安静静、了无?牵挂地死在青史的背面。
但他也彻底失去?了温昭明?。
温昭明?也彻底失去?了他。
公主的软玉温香动摇的不是他的纯心,而是他求死的意志。
宋也川不想死。
也不想做那个死于路上的证道者。
江尘述说他是藏山精舍的叛徒,宋也川并不想反驳。
温昭明南下来到渑州时, 暴涨的江水已经退了大半。田里的青苗大都被冲毁,余下的三三两两,只怕还不够明年春耕的种子?。依稀记得, 渑州是一座丰饶的小城,除却种稻之外,养蚕缫丝,每年给京城里进?贡特制的缂丝都是渑州的为最。
一场灾情之后, 许多?百姓流落街头,哪里还能看得出昔年的繁华景象。
温昭明坐在茶楼里, 霍逐风带着几个人走?到了她身边:“殿下,还是没消息。”
“咱们的人已经去过酆县了, 虽然不敢大张旗鼓,却也能打探出一些消息。酆县的几个村子?的村民确实见过一个年轻郎君,这个郎君还专门教了他们如何?能更多?的争取赈灾钱粮, 临走?时还把?自己身上?的钱都给他们留了下来。”
“有用吗?”温昭明突然问。
“什么?”霍逐风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说宋也川的法子?,真的奏效了么?”
霍逐风缓缓摇头:“他们确实去了渑州的州府, 但高门紧闭, 无一人出面?, 任由他们声讨了几个时辰都无动于衷。”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温昭明缓缓道:“你说宋也川是不是傻。”
“他口口声声说喜欢我, 永远不离开我。可为什么要抛下我?”她的眼睛泛起一丝红,却又倔强地仰着头,“他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去做傻事?”
冬禧走?到温昭明身边,轻声说:“殿下, 您也不是头一日认识宋先生, 他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么。他是良善慈悲的人,有错的是那些要害他的人, 您要怪也得怪他们。”
温昭明吸了吸鼻子?:“你们一个个都替他说话,可见他是给你们灌了迷魂汤的。”
温昭明知道,这不是宋也川的错。错的是奸佞横生的朝堂,是一滩浑水的地方衙门,错的是这世道容不下一心赤忱的人。
清白有罪。
其罪当诛。
她抬起头看向霍逐风:“霍时行有消息了吗?”
霍逐风艰难地摇头:“还没有。”
“继续找。”温昭明的目光透过茶楼看向远处的梧桐山,苍山浮翠,阳光跃金,“哪怕是死,他也得等我找到他再死。”
出了茶楼,霍逐风带着的几个人又重新走?入了人群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门庭荒径,窄门高槛。昔年的烟柳垂杨,如今只余下仓促颓圮的残痕。
温昭明带着两个侍女走?在街上?,两侧的楼阁分明还是精致规整的样子?,可街上?的流民却已经成群结队。她们今日穿着普通,但温昭明明艳的外表依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前面?不知从哪窜出一个小乞儿,抢了一个青年的荷包,那青年猛地转身去追,跑过了数十米,终于把?那小乞儿摁在地上?:“杀千刀的王八子?,爹娘怎么教你的,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温昭明循声看去,那个青年穿着旧道袍,衣服泛出一丝黄色的陈旧感?,五官却尚且清秀。这人看上?去有几分面?熟,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心思微微一动,温昭明走?上?前轻声问:“你可是江尘述?”
江尘述抬起头,看向温昭明的目光有些迷茫:“你是?”
“建业四年,我曾和宋也川一起在藏山精舍中躲雨。”温昭明静静地看着他,“你那时在二楼看书,宋也川为我引见过你。”
江尘述的眼中露出一丝迷茫,显然早已经不记得了。
说来奇怪,建业四年其实发生过很多?事,但到了如今,温昭明能记得的竟只余下了报恩寺这么一件。
她依然可以记得自己跟在宋也川身后走?进?藏山精舍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那时她和江尘述只有一面?之缘,他们打了个照面?,江尘述便?独自出去了,记忆中只知道他是个寡淡的人,此时此刻,他一手拿着自己的荷包,另一只手揪着那乞儿的头发,宛若市井小人般尖刻,满嘴粗话。大概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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