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没了反应,似乎再次陷入昏睡。
南漪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抚上他的手,原先那双总是温热的手此时冷如冰霜,用力捏了捏他的虎口,转而掐住了内关,隻觉脉象细弱,游于悬丝。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连忙起身四顾,见他的佩剑就放在不远处,于是直奔而去。
三四天之前,毒发开始越来越剧烈,他浑身无力,清醒的时间似乎越来越少,偶尔醒过来,脑子里混沌一片,很多事想不清楚,隻觉得自己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可惜或许来不及了。
他想復仇,想重铸河山,想再去母亲的墓前说一说话,想告诉她,他很想她,还有就是他后来爱上了一个姑娘,她很好,可惜自己却不够好,所以她才会离开他。
他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自己的末路,蛊毒发作一日烈性过一日,若是一直未能解除,不知那种蚀骨灼肤之痛他还能承受多久;夺嫡上位一旦失败,跑不脱落个身首异处的结局;要不就是有朝一日,终究还是死在战场之上。
其实不论是哪一种,他似乎都能坦然面对,毕竟自己从来孑然一身,生死有命,他早已看开。
只是心里还有处碰不得的软穴,她离开京州时自己没有去相送,是因为他不确定自己在亲眼看到她离开时,是不是还能克制住,就那样放手让她走掉。他总是告诫自己,然后开始慢慢学着理解和尊重,从爱以占有到爱以成全,或许他感动的只有自己。
躺在病榻上发梦的时候,他偶尔能在梦里见到她,却只是一个背影,她孤身行走在风雪里,不论他如何呼唤都不曾回头,惊醒后他会一遍遍告诉自己,放手让她走,他没有做错。
只是还会觉得有些遗憾,他还想再看她一眼,哪怕仅仅是远远地瞧上一眼也好,他后悔没有和她好好告别,那天他难过到了极点,到底还是有几分负气,如果早知道那次真的就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相见,他或许不会说那些,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大概什么都不会说,他隻想抱抱她,或许就够了。
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涌尽喉咙里,他下意识吞咽几口,隻觉满口充斥着血腥之气,军中多年养成的意识瞬间苏醒,几乎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一手死死攥住那人的手腕,另一手则一把掐住那人喉咙。
南漪没想到他会突然清醒,一下子被他的反应吓住了,原来病虎犹有三分刚猛,她被掐住了喉咙,喊不出声,只能用另一隻手连忙拍打他。
湛衝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待朦胧看清了眼前人,倏地惊呆了,慌忙松开了手。
南漪捧着脖子咳嗽几声,怨怼的瞅着他,也不说话。
他挣扎着用手肘勉强撑起身来,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姑娘,胸口起伏有些凌乱。他曾听人说过,人在弥留之际所见幻梦,皆是平生之执念,亦或是求而不得之事物,忽而又觉得自己周身松泛起来,再不若之前那样沉重,心口也不再涩涩发疼了,这应当是回光返照之迹,看来他这回真的大限已至了。
原来濒死之时并不如何难受,只是见到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一时有些不舍人间。他挣扎着坐起来,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只怕衝散了这虚无缥缈的梦境,他暗忖自己如今的模样一定很糟糕,即便是虚幻的,他也不想让她见到自己邋遢的样子,想了想,最后还是轻轻环抱住了她,还是那么温暖的人啊,他鼻子有些酸涩,忍不住感谢上苍,至少让他临死前圆了一个梦。
南漪还在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想他忽然就上来抱住自己,然后听到他说你来了。
她心里酸涩不已,若是她没有及时赶来,结果一目了然,她吞了吞口水,刚想说话,却又听他说道——
“我这一生有三大憾事,一是我想重铸旧山河,让天下百姓休养生息,不被外敌侵扰,不受内患纠缠;二是母亲因我而亡,我没有尽到为人子的责任,我没有保护好她;再三就是你……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错,所以你不爱我,那不是你的不错,可是我还是感激上天让我遇见了你,就让我再自私一回吧,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谢谢你,对不起,还有……我爱你。”说完,他缓缓收紧手臂,仿佛想把她镶嵌进身体里,他是真的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她,其实他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只是他不确定这一片虚幻何时就消散了,所以只能捡最重要的先说出来。
南漪缓缓抬起手,抚上他的后背,眼睛发烫,她吸了吸鼻子,喃喃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他闭着眼睛呢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都是个快死之人,何苦还要以这些哄骗你?”
南漪收紧手臂抱紧了他,偏头扎紧他的颈窝里,闻着他身上混杂着的药味和血腥之气,小声却坚定地说道,“你死不了,有我在,你就死不了。”
几息过后,他缓缓睁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虽然有淡淡的血腥之气,可那股熟悉的香气愈发浓烈,不可忽视,他又试着叫了声她的名字。
“嗯?”
“南漪?”又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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