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什么出身,亦不必说什么姓氏、什么门第,在勇毅学宫门前的“十问碑”仿佛一个蛛网的中心,轻易网罗了所有人的心。“姑娘,我将羊肉切了片,咱们涮了锅子吃吧?我看这朔州不少人都这么吃,姑娘要是不喜欢,就还是将羊肉炖了?”刘嬷嬷将斗篷脱在外面,也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大铜壶,里面灌了热水。“吃涮的。”孟月池这句话应得极快,仿佛她一点耳慢语迟的毛病都没有。看她一双眼睛都瞪了起来,两位嬷嬷都笑了。“好,听姑娘的,吃涮肉,再放些豆腐、萝卜和菘菜。”“我早上包了些鸡肉馄饨,吃到最后倒是可以放进去煮了。”居然还有馄饨?孟月池听着就觉得高兴。正说话的时候,院子外头又传来一阵响动:“孟师姨在家吗?”孟月池愣了下,才连忙从榻上起来。是了,她在朔州的辈分可真是太高了。作为薛重岁的关门弟子,她到了朔州之后真是徒孙满地走,师侄多如狗。就比如现在勇毅学宫的副掌事崔云铃,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在她面前却得恭恭敬敬称她一声师姨母。她在朔北最大的“师侄”可是已经六十多岁了呢!还有七十多岁的“师姐”!至于重侄孙辈,那根本是数都数不过来了。院门打开,进来的人正是崔云岭,只见她一手拎着两只脱了毛的鸡,另一只手拎着几个纸包,说是六品的学宫副掌事,也生了一副秀丽模样,却更像是邻家来串门的婶子。一进了院门来,崔云铃就对着堂屋说:“小师姨,今日我去了骑鹅娘娘庙,跟主祭说了你来了朔州,主祭抓了一副药,你若是水土不服,就煎一副喝了,再歇一天大概就没事了。”孟月池早就走到了屋门口,掀开帘子让崔云铃赶紧进来坐坐。“师侄你来得正好,我从集上背了一条羊腿回来,正要吃涮锅子,你中午就一起用了吧,也别回去了。”崔云铃看着自己粉雕玉琢的小师姨,虽说才气惊人,处事果决,毕竟才十五岁,身上还有些孩子气,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欢。“师姨有令,云铃自然遵从。”孟月池连忙去跟刘嬷嬷说加菜,连发髻上的小辫子都甩出了些得意。热腾腾的铜锅煮上,屋子里的寒气就散了七分。刘嬷嬷刀工极好,将被微微冻住的羊腿切得纤薄,下锅一烫就熟。至于蘸料,除了咸酱和韭花之外,还有些她们从南方带来的茱萸油,崔云铃倒是意外的喜欢。四人同桌吃饭,崔云铃知道这两个四五十岁上下的妇人是小师姨家里的下人,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失礼之处。“小师姨,正月初一勇毅学宫要去城外拜宫祭天,您去吗?”“拜宫?”自认对朔州周围也有些了解的孟月池有些困惑,“什么宫?”“明宗去后,依照她遗命,尸骨运来了朔北焚烧成灰,洒在了朔州城外几十里的地缝中,仁宗不忍明宗孤单,也照做了,此事虽然极少与人知晓,可朔州百姓都说两位先帝是以己身镇压魔物,给她们起了一座庙,叫明仁宫。”孟月池夹了一块肉的筷子顿了顿。“去。”崔云铃吃饱喝足,拿着孟月池做回礼的果脯走了,孟月池抚着肚子在屋里转圈。“刘嬷嬷,她们叫我师姨,我应该称她们是外甥才对吧?怎么让我叫师侄呢?”刘嬷嬷将洗好的苹果切成片,闷声说:“姑娘,同姓为侄,要是叫外甥就远了。”“哦。”孟月池点点头:“果然还是应该出门走走的,在书院里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会了,什么都懂了,出来转一圈才知道这世上有趣的事儿可太多了,我懂的太少了。”勇毅学宫学子们出城拜宫那日竟然要早上三更天就出发,尽管早听崔云铃说要徒步走三十多里路再走回来,孟月池也着实被勇毅学宫学子们的坚毅吓了一跳。北风吹在脸上真的如刀割一般,这些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的学子将布巾蒙在脸上,没有丝毫退却之意。下过雪的路并不好走,不过一个时辰,靴子就有些湿了,那些学子们每日顶风长跑,似乎都习惯了路况艰难,就算有人在黑暗中不小心滑倒,也是立即爬起来跟上。孟月池执意要跟他们同进退,抹黑走了一个半时辰,脚步就有些轻飘了。她这些年里也每日晨练,息猛女还在的时候,也教了她些摔打功夫,跟庐陵书院的学子们比起来,她无论骑马还是驾车都是上佳,可庐陵书院没有教她怎么能疾行赶路而不疲惫。好累。“姑娘,上车歇歇吧。”
刘嬷嬷不放心自家姑娘,一直驾车跟在边上,车上顺便还装了勇毅学宫祭祀用的些礼器贡品。孟月池摇头。她既然想要寻路、开路,自然也要能把别人能走的路走下来才行。将近三个时辰,当孟月池终于听见了有人说“到了”的时候,天边已经亮了起来。“明仁宫”并不富丽堂皇,甚至比不上朔州城里的骑鹅娘娘庙。可是想到朔州百姓自发在城外数十里建起这样的一座祭拜之地,孟月池觉得这已经足够好看了。金光渐染,“明仁宫”上的积雪重重,被初升的金乌振翅之辉镀成了金色。远处,近处,所有的雪都在这样的光中变成了世间无处可再寻的披帛。接天连地。天光破云来,扯碎晨霞落雪绢。看着这令人呼吸停滞的一幕,孟月池忽然笑了。这座“宫殿”到底建得如何,明宗不在乎,仁宗也不在乎,她们的一生波澜重起,风云跌宕,最后却归葬于深涧,可见是全然不在意自己的死后之事,又何况一处小小的祭祀之地?只不过,在她们离去数十年后,仍有年轻一辈披星戴月而来,沐晨光而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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