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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丧事已操办完,又择了良辰吉日登基大典,新天子名正言顺即位, 天下大赦。

姬恂搬进明青宫, 奢靡华贵的寝殿内放置金银玉器无数,唯有龙榻边搁着个破破烂烂的小矮柜,格格不入。

姬恂前些年行事混不吝, 手段极端血腥, 甚至坊间有“煞神”之称, 刚刚登基时局势未稳, 朝中几乎大半朝臣都觉得他谋朝篡位, 名不正言不顺。

先帝临终前,姬恂曾说自己不看重“名正言顺”,事实上也是如此。

不服管教便不服, 只要谁有能力将他从这九五之尊的位子上拽下去,谁就能当皇帝。

——当然, 这话被宁王旧部的老臣给强行按下来了, 几乎哭天喊地求着他不要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语, 否则便撞柱而死。

姬恂隻好将话憋了回去,换成了几句中规中矩的人话。

……但听说几句人话说完后,朝堂上几个年纪大不服输的老臣气晕了一片。

朝堂上鸡飞狗跳,姬恂手腕强势,几乎硬生生将那些闲话给强压下去, 妄图将“勤政爱民、同朝臣和睦”的名声给打出去。

然而未果, 不出半年, 全天下都知道新帝有张毒嘴。

民间甚至有传言,若同敌军开战, 隻管将新帝往阵前一杵,一张毒嘴能喝退千军万马,我方不战而胜。

甚妙。

不过新帝雷霆手段,上位不过半年便斩了一批贪官污吏,受灾县城免税三年,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除了爱骂人些,倒也算忧国恤民。

入秋寒蝉鸣叫,风雨呼啸。

轰隆隆。

似乎又要下雨了。

明青宫内,姬恂一袭绣龙纹的玄衣,站在小矮柜边一如既往地给每件摆设擦拭灰尘。

殷重山匆匆而来,单膝跪在殿外:“陛下,江南有信传来。”

姬恂一怔,立刻道:“进来。”

殷重山飞快进来,行了个礼直接道:“周患前去江南办差,路过临安白家,便无意地去打探了一番。”

姬恂正在擦楚召淮不知道从哪儿摸得几块漂亮石头,长身鹤立,衣袍曳地衬得身形更为高挑颀长。

他装作不在意地继续擦拭着,随口道:“如何?白家可还有人欺负他?”

这是小半年来,姬恂第一次收到楚召淮的消息。

他还绷着帝王的喜怒不形于色,实际上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将那块干巾给揉碎了。

殷重山额头上不知是雨还是汗,他讷讷道:“听说……神医一直没回过白家。”

姬恂霍然回头。

轰隆。

大雨滂沱而下,惨白的雷光照亮姬恂苍白的脸。

不知是雷声还是其他,姬恂眼睛不受控制地狠狠一闭,手撑着小矮柜缓了许久,紧绷着下颌,努力製住内心翻江倒海的焦躁。

“去问问……白鹤知。”

殷重山道:“属下已去问了,白院使说四月底他们回临安的途中,他便下了马车,隻背着个小包袱便走了,说是要四处行医,莫要寻他。”

明明这么多月过去,按照楚召淮留下的方子姬恂身上的毒已彻底拔除,可雷光阵阵好似又将他年少时的畏惧重新翻涌到心间。

四月底便走了?

连他外祖父都没见吗?

姬恂头痛欲裂,无数声音挤在脑海。

他孤身一人,又未带银钱,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人伤害怎么办?

心疾未愈,若是发病时无人在他身边照料……

楚召淮。

满脑子全部都是极其可怕的设想,每一个都在畏惧最坏的结果。

姬恂脸色难看极了,沉着脸道:“白鹤知……就没有拦他吗?”

“最开始拦了。”殷重山小心翼翼看着姬恂的脸色,道,“可神医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决定的事谁能改变?不过临走前白院使将研製好的能缓解心疾的药丸给了神医,只要每日按时服用或许能减轻发作时的症状……”

姬恂几乎本能地道:“那也不可,他一个人……”

轰——

雷声悍然劈下,姬恂浑身一颤,面容苍白地按住发痛的额头,微微踉跄了下,小矮柜上刚擦拭好的石头骨碌碌滚到地上,坚韧得滚了几圈,毫发无损。

未尽的话音戛然而止。

楚召淮没来京城之时,也始终是一个人。

哪怕病弱,但他却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有心疾,他随身携带治心疾的药,怕狼就带驱兽粉,哪怕被刺客追杀,也能用药粉嗷嗷哭着逃出生天。

不是在笼中才能被养活的漂亮金丝雀。

他比所有人都坚忍不拔。

在野外风吹雨打的漂亮石头,不该被精致的木盒装着当做摆设,唯恐磕碰到。

姬恂僵在原地许久,听着震耳欲聋的雷声,终于缓缓俯下身捡起地上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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