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尽头。
此乃江南市,也是吴江县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之一。
坐船经水门入城,行至临近县衙的水渡码头,方靠岸下船。到县衙时,夏和洲刚忙完公务。
县衙三堂,此乃知县平时休歇及翻看公文之地,又叫三省堂,寓意父母官当每日三省,常人不可入。
夏和洲便在此地见了颜青棠。
他大约五十多岁,眉发灰白,脸颊消瘦,眉心有深深的川字纹,显然平时也是忧思劳虑甚多。
“坐。”
夏和洲指了指椅子。
仆役上了茶,步履轻巧地下去了,并关上门。
颜青棠在椅子上坐下,“谢夏伯伯。”
对于夏和洲是否是那条蛇,颜青棠是持怀疑态度的。她虽和夏和洲来往不多,但对其为人秉性,在父亲颜世川口中所知甚多。
夏和洲在吴江知县这个位置,连任七载,官声政绩毋庸置疑,他和颜世川交情不错,因此颜青棠见其才以伯父相称。
之前颜世川的丧礼,夏和洲曾亲自到场,虽然来去匆匆,但可见心意。
“你父亲的事,我深表惋惜,丧仪那日人多口杂,我也不好多言,你要节哀顺变。”夏和洲徐徐道,面色可见沉痛。
“谢夏伯伯关心。”
“我公务甚忙,你父初丧,大抵也不清闲。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事相告,日前盛泽城西旺水弄颜世海家递诉状于县衙,状告你仗势欺人,以女儿身充作孝子,并阻挠宗族为你家立嗣,盛泽颜氏宗族有人陪同前来,证明其所言属实。”
颜青棠眨了眨眼。
夏和洲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又道:“我知你欲以赘婿为嗣,婚事你爹早已为你定下,只是还没来得及办婚事。从礼法宗法来说,是可行的。但你有一点大概疏忽了,按大梁律例,户绝之家须立嗣,若无子招赘,仍需立同宗嗣子,家产均分。”
夏和洲这一番话,信息良多。
首先他透露出已知颜青棠的打算,不管她的说辞是真是假,赘婿是她爹定下的,还是事后她临时抱佛脚,这种说法在他(县衙)这里是能说过的。
这也是颜青棠为何笃定此法能一劳永逸。
颜家不同寻常人家,从势力上来看,并不弱于宗族,且钱可通神。只是在礼法和宗法上不太占理,所以她借用自家在当地名望,以势压人,又给出以赘婿为嗣的答案,至少从明面上是可以说得过去的。
只是她到底是常人,不擅律法,也不知律法中有‘无子家即使招赘,仍需立同宗嗣子,家产均分’这一条。
“此事本就是民不举官不纠,但如若有人告到衙门,官府就需按律法行事。”
顿了顿,夏和洲又道:“我曾听你父不止一次提过,有女不让须眉,家中生意大多你已接手,只是对方动上律法,显然图穷匕见,你须得尽快拿主意。”
同宗相告,就是撕破脸皮也定要拿人这一份家业。
从本心来说,夏和洲十分厌恶这种行举。
这叫什么,叫吃绝户!
可律法难为!
“对方显然成竹在胸,且早有布置,今晨我收到一封私信。”
颜青棠当即看了过来。
“那信中点拨我让我尽快结案。”
颜青棠震动,倾身向前:“还不知是谁的信?”
夏和洲不言。
颜青棠坐了回去,神色黯淡道:“夏伯伯大概不知,日前我遭遇袭杀,对方下手狠毒,不留活口,显然非寻常人,多亏我身边护卫拼命护我,才侥幸逃过一劫。您这次去信盛泽,其实我当时根本不在盛泽,而是在外养伤。”
说着,她轻结颈上丝帕,露出其下泛着青紫的淤痕。
已是多日过去,这淤痕仍未褪去,让人触目惊心。
夏和洲目光一阵闪动,良久暗叹一声道:“是提刑按察副使阮呈玄阮大人。”
寂静。
是宛如死一般的寂静。
一省最高官署乃三法司,即提刑按察使司、承宣布政使司及都指挥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管刑名司法,承宣布政使司管民政要务,都指挥使司管军务。
按察副使乃正使从官,正四品官衔。
这个四品和苏州府知府的四品可不一样,是管整个江苏省的,只是由于苏州府地位重要,各司部衙署才会设在苏州。
如今,堂堂一个按察副使,竟对这种家产之争的案子上心,着实令人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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