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琇有些惊讶,又恍然大悟,顿时倍觉失礼,“抱歉,怠慢秦先生了。”她理了理围巾,“秦先生随我来吧。”
秦定邦跟在梁琇的侧后方——她今天不对。
夜晚冷冽,巷子里的人很少,他静静走在她的身边,一路无言。
一直跟着梁琇走到楼下,看着她走上楼梯,他并没有跟着进楼,转身就要离开。
“秦先生,你不是……”
“你回去吧,好好休息。”
梁琇一阵纳罕,还想走下来再送一送。
“留步。”秦定邦没多言语,抬腿就走。
梁琇只觉得今天这个秦先生好奇怪,但也依言回身上楼。不料眼前一黑,一下子向前绊倒在楼梯上。
秦定邦才刚迈出几步,一听到后面的动静,立即返身走到楼梯边,看到梁琇正狼狈地爬起来。
他觉得,还看着她进屋吧。
梁琇知道自己的狼狈相都被秦定邦看到了。如果放在往常,她可能会觉得尴尬,但在今天,她也只是拍拍手上的灰。
“我屋里有茶,秦先生不嫌弃的话,喝杯茶再走吧。”梁琇坦荡道。
秦定邦没有再拒绝,跟着梁琇进了屋。
灯光亮了起来,这是一件特别朴素的小屋,屋里陈设几乎可以说是简陋,但是非常干净整洁,门口和窗台各有一盆花。
梁琇让秦定邦坐,然后洗了手,去给他准备茶水。
秦定邦没有坐。屋里的桌子上放了一些书,旁边还有一把椅子,梁琇应该就是在这里,给安郡他们准备的那些千奇百怪的学问吧。
桌面上还放着一份报纸,是《上海周报》,二月八日的,已经过了有些天了。他看到报纸敞开的一面,有篇文章被梁琇做上了密密麻麻的记号。
连看报纸都做标记。
秦定邦随手拿起报纸,看向了标题——
《新四军皖南部队惨被围歼真相》。
他顿时眉头紧锁,迅速接着看了下去。
江南惨变,亲痛仇快,而军事委员会通令与其发言人及重庆中央、扫荡、益州、商务、时事各报纸则对新四军任意污蔑,曲解事实,混淆听闻。即较公正之报纸而在言论统治之下,亦不能揭露阴谋,发表公论,致黑白不分,沉冤难明。吾人为使国人能明白事变真相,揭露内战阴谋,以挽救目前严重危局起见,特择其有关重要的八项,分别说明如下……194128《上海周报》转载 1941119《新华日报》揭露皖南事变真相的《新四军皖南部队惨被围歼真相》。此处引用原文开篇片段。
眼前这一篇,和之前在其他地方看到的说法,都不一样。
但是,他信这一篇。
他太知道上海沦陷前,那帮国府的人有多阳奉阴违了。砍向鬼子的刀软绵绵,捅向自己人的刀,刀刀见血,这不正是很多国府政客的风格吗?
看完全文,秦定邦只觉得自己出离了愤怒。
梁琇端着茶过来,发现秦定邦看文章的眼神锋利如刀。
“秦先生,喝茶吧。”
秦定邦抬头看着梁琇摇摇欲坠却强打着精神的模样,又看向这篇被她狠狠标记过的转载,他压住刚才看文章的怒火,轻轻说了句,“打仗是男人的事,女孩子家,先顾好自己。”
这段时间这么多事一齐压在她身上,梁琇本来就一直在克制着情绪,一听这话,她心中莫名窜起一股火,像点着了的炮仗一样,不假思索道——
“难道中华儿女,就只有儿,没有女?”
秦定邦没料到眼前这个正生着病的虚弱姑娘,会径直堵过来这么一句话,他慢慢抬起头,看向她。
梁琇没去管秦定邦的目光,把泡好的茶放到他身边的桌子上。随后转身拿起一个小水盆,倾身往窗台上的秋海棠花根上浇了点水,又把手蘸上水往叶子上掸了掸。
她今天的状态非常差,心情沉到极点,实在没力气跟雇主家的少爷多理论什么。她掸完了水,擦了擦手,便从秦定邦手里抽走了报纸,又走向窗边,“我给这家的‘外译论丛’投过稿,赚稿费的。”
“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秦定邦是真觉得打仗是男人的事,女人是应该被保护的。
梁琇没在意他的道歉,只一动不动地站在秋海棠前,手里紧紧攥着那份报纸,最后,终于哭了出来。
第16章 “不是,家里人。”
秦定邦第一次看到梁琇这个样子。
这个印象里一直飒爽果敢的姑娘,现在正对着一盆花在哭。他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不知道她怎么了,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带你去医院吧。”秦定邦看到她额头一直在往外渗着汗,脸上不见一丝血色,整个身体都在微微打颤。
梁琇抬手抹了两把泪,“不用。我饿了,胃疼。”
她确实是饿了,她觉得她的胃,正在慢慢吃掉她。
秦定邦轻叹了口气,“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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