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只要看到秦定邦,不管离多远,他们都爱打声招呼。
最没想到的是,当初没太放在心上的酒楼和茶楼,反倒成了秦家的一大盈利来源。
尤其秦家的酒楼,现在早成了黄浦江畔一处老饕们念兹在兹的寻味宝地。掌勺大师傅水永财和水永福兄弟俩,做人做事就不听那一套,那些做菜的老规矩更是别想捆住他俩。自打二人掌勺了,就一直推陈出新,不受菜系流派的限制,只管往好吃好看里做。
起初,食客们只觉得这里的菜,既不是粤菜,也不算鲁菜,更不像淮扬菜,有那爱讲究“正宗”的,话里说着“别具一格独具匠心”,可语调里却全是阴阳怪气。真是够损的,就差把“不入流”直接贴兄弟俩面门上。
但是二位水师傅心大,只关注可不可口,但凡遇到顾客反响热烈的菜品,都会做好详尽记录,这样一道道积累着,日久天长,竟然也自成一派。去秦家酒楼吃了饭念念不忘的人越来越多,名头就越叫越响。
现在,这秦家酒楼的正门上,正挂着块金字大牌匾,还是一位眼下正躲在重庆的国府高官,当年在吃了秦家菜后赞不绝口,当场挥毫题写的“墨宝”——“沪上秦家”。
之所以当时水氏兄弟在开业后那么久仍被人质疑和取笑,却能一直在秦家酒楼待下去,是因为这两兄弟绝非一般的厨子,他们是最早跟着秦老爷子打天下的,有着背靠背的过命交情。秦世雄虽然地位越来越显赫,但心里总觉得自己还是个江湖人,兄弟情谊比钱重要。他这份家业是和兄弟们一起打下来的。没有这帮老哥们,他秦世雄还会是那个从湖南出来的穷小子秦游,哪能有眼前的富贵。
这水氏兄弟俩不抽不赌不去会乐里老上海的一片烟花场所,相当于红灯区。,就爱一门心思钻研做菜。秦老爷子就把这座当时刚盘下来的酒楼,交给兄弟俩,随他俩折腾。
那时候秦家光一家橡胶厂,就日进斗金,哪怕酒楼亏了,也有的是其他地方拆补。没想到秦老爷子这一放手,反倒成就了“秦家菜”的美名。食客们络绎不绝。吃完了饭,若是还有时间、有闲钱,再去秦家开在不远处的茶楼“芳茗阁”逛逛,也是美哉。
这真算无心插柳,画不经意而成了。
现在两位水师傅带的徒弟也都可以独当一面,得相当有脸面的人才能有口福请到其中的一位水师傅,亲自给自己做一席菜了。
当然,这是对外人。
秦家每年的年饭肯定有一位水师傅掌勺。另一位水师傅则会坐镇秦家菜,这样有什么达官显贵过去了,也不显怠慢。秦老爷子对老兄弟们真心实意,这些老人们,也自然把秦家的事,当成自家的事,处处经心。所以秦家虽然人丁不像其他几家势力那么兴旺,但秦家的楼台,却是愈发牢固。
秦定邦的精力几乎都在秦家的家业上。
他除了去码头、下工厂,就是在公司处理事情。
秦氏的永顺公司离码头不远,他的办公室就在二楼,开窗能听到黄浦江上外国轮船的汽笛声。这间办公室陈设非常简单,白墙上挂了三张地图,一张新上海市街图,一张中华民国地图,一张世界地图。几把椅子,一个放文件的橱柜,红木老桌子算是办公桌,桌上一套德化窑的白瓷茶具,桌边一叠十行纸,几支笔,几份报纸。
唯一有点不搭调的,就是桌子靠窗那边的一台唱机。这是他二哥秦定坤从美国托人带回来送他的,正和那些他从未开封的黑胶唱片,一起在那吃灰。
二哥夹在机器里的信上原话是,“现在家里三弟操心最多,你要多听音乐,音乐可以舒缓你的神经,让你心情舒爽,减缓压力。”
秦定邦看着唱片,都是些西洋古典音乐。其实他宁肯听京剧唱片,听“四进士”,听“空城计”,听“借东风”。但二哥的兄弟情义在那,远比东西本身让他看重。有个哥哥在最遥远的异国还时时惦记着他,他感到满足和幸运。
只是他太忙了,听西洋乐这样的悠闲消遣,不是他一时半会儿能顾得上的。
他前脚回到办公室坐下,后脚张直就敲了门。秦定邦抬头,张直道,“三少爷,詹少爷找你。”
话音未落,詹四知就从门外探进头来——
“三哥还忙呢?”说着就扯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秦定邦身边的朋友都知道,去秦家找他可能找不到,在这间朴素的办公室才更可能碰到他。背地里不止一个人偷偷嘀咕,这秦三只知道给秦家赚钱,一点都不会享受人生。至于那遍地的销金窟,更是从来也惦记不到秦家三少爷的一文钱。
秦定邦看向詹四知,“过来什么事。”
这个詹四知,是银行业大亨詹贞臣的独子,得有二十四五了,但是看起来却比十四五也大不了多少,太瘦小了,没骨头似的,风一吹就得随风倒。
没办法,胎里不足落地早。而且他娘生他时伤了根本,没几年就故去了。老詹本来续了个弦,可后来发现那女人背地里不给詹四知饭吃,还吓唬他不让说,把儿子后背掐得青一块紫一块。气得老詹把那毒妇打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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