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还从没与旁人有过这么亲密的界限。
平时做的是刀口舔血的任务,只拿了银子办事,一个人红尘里来白刃里去,难有同行之僚、善言之友,早习惯独自离群索居,非要事不与人交际。
一张桌子吃饭这种事情,说到底像要突破他的底线。
可至于他为什么没能拒绝,就有些说不清了。
还好张合跟他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去厨房忙活片刻不到,已经紧张得在井边打了三回水。
他一向闻见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绷着,张飞也不好过去插手帮忙,就坐在院落的桂树荫下安静待着。
偶尔控制不住思绪走神,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的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张合的身上,又不动声色地挪开。
他能感觉自己是惬意的,虽然不清楚这其中的内因,却比平常要更耐烦等待。
他还发现,张合并不像平时对付花饼点心那样熟稔,下厨期间,用铲子不小心烫到自己两次,忘记加盐又反复放盐三次,打碎了瓷碗一只…冒失得有些让人放不下心。
好不容易历经磨难把饭菜陈放上来,鬓边的芍药都已散落的差不多。
张飞在他满怀期待的神情里欲言又止,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他做的菜,近乎麻木地咽下,总算明白过来这人为什么看起来骨架瘦弱,总像没吃饱过饭样子。
“嗯,很好。”平生头一次说违心的话,得到的结果并不坏。
看到张合难掩喜色坐到桌前,默默把盘子都推到自己的跟前,张飞心想:不管味道如何,真相如何,反正今日他们两人都高兴了。
饭后张合拿了早前晒的干花泡水招待他,略有局促地陪他在那棵桂树下干坐了一盏茶。
临他走时,突然想起来一头扎回屋里,急匆匆跑出来往他手上塞了一包鲜花饼,或是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
张飞就被这样一直吊着胃口,惦记了几日不得舒坦。
他并非是直接表达的性子,反而在身体力行这件事上不如张合一半,哪怕心里揣了再多也不会主动去追问一句。
日暮前交完任务回来,远远望见张合的篱笆小院冒出几缕炊烟,莫名对此地多了几分归属感。
本想着门前看一眼就走的。
可惜真到了门前,又不是他预计的那样。
院里今日多了个人,是个穿红衣的姑娘,正蹲在张合的小花圃前摆弄新长出来的嫩芽,有一搭没一搭和在厨房忙活的张合说着话。
聊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类似“吃不吃葱”,“能不能吃咸”,“菜放不放糖”这种,两道声音一二来去,流畅得完全想象不出有人会磕巴。
张飞听完,心思沉到了底。
自觉回了自己院里,关起门来,一时竟不知道往常这个时候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事。
积攒的很多问题都在胸膛里乱窜,快要完全脱缰随着鲜血激烈迸发出来,一往的平静掀起波澜,让他感受到无比鲜明的情感。
“喜欢”二字对张飞来说尤其的陌生。
这世上多得是人向他表述“厌恶”,再或者还有“畏惧”和“忌惮”,唯独从没有过“喜欢”。
他分明一窍不通,却喜欢上了张合。
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这种情感早就扎根在了心底,没有任何缘由地成为了他的一部分,潜因默化了他整个人。
自然而然地很多问题都得到了答案。
一墙之隔的交谈声还在持续,他头一次明辨身体里那股不悦的由来,原是因为张合。
天色低垂之际,那红衣服的姑娘总算要离开,手里提着张合塞的一堆糕点,神情不舍地跟他挥手告别,随后消失在田野山色间。
张飞这会儿也不偷听偷看了,从院里出来,笔直地撞到张合跟前,他的心事难以容忍他一声不吭。
没等张合来得及看清他,就问出声,“你对谁都是这般吗?”
张合还有些愣,“什么?”
顺着张飞的视线看了眼远处山野。
反应过来,解释说:“她叫甄宓,是我同乡的好友,最近遇到了些生计上的事情,就想来找我问问意见。”
“只是同乡好友?”张飞看着他,深色瞳孔散发的威慑宛如在狩猎。
“是…也不能算,只是以前在一个地方待过。”
张合只以为他是警觉外人才会追问起来,老老实实回答完见他脸色缓和许多,更加认定是这样。
又多余补充说,“她人很好的,很能干,说话也很好听。”
张飞好容易平复的心情,再次被他三言两语撩拨起来,憋着一股不愉快,“怎样好听?”
说起来张合还有些不好意思,“她很擅长夸奖别人,我就做不到。”
张飞光是盯着他发红的耳尖看,浑身血液都热了,差些没忍住伸手去碰一碰。
理智恢复过来挪开视线,“她也曾夸过你吗?”
“夸过的。”张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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