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先令而起,甘小栗又想起了简行严,想到他那个划船不用桨的浪劲,时常穿一件印着鸢尾花的布衬衣,头顶上戴一副墨镜,甘小栗凝重的心中萌发了一丝微小的宽慰。
过一个钟头就是晚饭时间,再回高记已经来不及了,甘小栗旷了半日的工,没脸在这个时间跑去店里蹭饭。他寻思着找个地方把那封事关重大的文件藏起来,神色凝重地走出木屋,正好撞见蔡咏诗披着一件宽大的男人衣服,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她里头穿的旗袍残破不堪,撕烂了的流苏拖在地上像条尾巴。
甘小栗叫住她:“小蔡姐,谁欺负你了?”
见到甘小栗,蔡咏诗一张嘴先瘪了一下,又努力往上抬,最后勉为其难地笑着说:“嗐,是我自作自受。要不你来我屋子做饭给我吃,我细细讲给你听吧。”
甘小栗揣着文件,着实也觉得腹中空空,就跟了过去。
蔡咏诗的家还是堆满了旧书,想是她把体己物件儿都放在闺房里,外人不得见。一进屋,她找了张躺椅倒下,脱了高跟鞋,一脚把鞋子踢得远远。
甘小栗淘米洗菜,从桌上挖掘到半截香肠,轻车熟路在煤炉上架起锅子,他又不是第一天被蔡咏诗使唤来做饭,为此他连厨艺就给磨练精进了。“煲仔饭可以吗?”
“行。”蔡咏诗在广州待过,对煲仔饭有情结。
“说吧,小蔡姐。”甘小栗一边煮饭一边开了头。
蔡咏诗拿了块手绢把自己的脸盖上,缓缓才说:“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我不知道。”
“这就话长了。我六岁被人从福建老家买到汕头妓寨做琵琶仔。十三岁破身,十四岁成了头牌,十六岁老鸨破产把我卖去广州,我继续接客继续做头牌。现在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了?”
甘小栗垂着眼睛不敢看她,嘴上答应到:“嗯。”
“后来有人给我赎了身要娶我回家,偏偏遇到战事,钱给了,人却没来,我从了良却没有谋生的本事,国内日子不好过,赌一把来南洋重操旧业,没想到这边下了禁娼令。”
甘小栗又“嗯”了一声,提醒蔡咏诗自己正在听。
“所以我只好偷偷的做生意,你懂吧?”
“懂。”
“谁的钱好赚就赚谁的钱,所以我找上了英国人……结果你看到了,吃亏了。”
“英国人打你了?”甘小栗不为蔡咏诗下九流的身份所动,一心只为她感到心痛。
“那个大胡子喝多了,当街就打起人来,幸好有两个人救了我,一个是跟你一起蹲过局子的那个简少爷,另一个我不认识。”
甘小栗有些意外,上一回为了简行严不把家俊的死当一回事还骂过他,这么快这位公子哥又向贫苦百姓伸出援手了?
蔡咏诗继续说:“幸好有这两人帮忙,不然也不知我会怎样。”
突然屋里安静了许久,只有煤炉上的锅子里传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水从锅盖边向外喷出来,锅里的饭菜正在高温中慢慢变熟。甘小栗眼睛盯着锅盖问到:“小蔡姐,你还痛吗?你想知道我的事吗?”
手绢下面,蔡咏诗答到:“不想,反正都是一听就特别苦的事。”旋即她又改口道:“算了你还是说吧,看我俩谁更苦。”
“我阿姆买菜的时候被日本人炸死了,后来日本人在我们家乡搞了一场鼠疫,我的师父师娘死在那里头,我也差点丢了小命,而我的妹妹被人贩子卖了……”
“诶,那你爹呢?”
“我找不到我阿爸。”
锅子里的咕噜声变成了滋滋声,饭要熟了。
然后蔡咏诗说:“我也找不到我爹,这一点我们还蛮像的。”
甘小栗给炉子调到小火,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躺椅上的蔡咏诗,看见她脸上的手绢已经被清泪所染。
陪蔡咏诗吃了饭,聊了天,看了月亮,甘小栗半夜摸黑回家,那封重要文件回来时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上楼的时候被房东看到,房东不太跟天财他们说话,却十分喜欢甘小栗,便问到:“从对面那个女人哪里回来?”
甘小栗反问:“怎么了?”
房东嘿嘿一笑,回答说:“小心被她勾了魂去,出门走衰运。”
“没有的事,老杯杯你平白无故可不要咒我。”
那福建老头继续说:“你们不知道她的底,我是知道的,十年前我去广州时听过她的名号,长乐楼的玉仙嘛,多少阔少指天指地发誓要替她赎身娶回家去,那些阔少,最后不是暴毙就是破产,没有一个落了好。最后传闻终于有一个人出钱把她赎出去,那人却从此音讯全无,也不知是真是假。”
“胡说,那些人吃喝嫖赌,本来就是走背字的命。”甘小栗打听到,“小蔡姐真是原来住这儿的老阿嬷的亲戚?”
“这我就不清楚了,老阿嬷也不是寻常人,一个老妇人,无儿无女,家里屯着那么些书,说不定还是玉仙的前辈,过去她们那一号人待的叫’大地方’,里面的姐儿是要作诗唱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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