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男坦然收了,没说什么熟人打折之类的话。除去小混混的出身外,他意外是个公事公办的人,在人际交往间的界限感很明了。作为顾客的洋平能明显感觉到铁男对自己的态度有微妙的变化,比平时同为不良的默契感里多了一份礼貌。客人是客人,朋友是朋友,跟在身后混的小弟是随时可能脱离的狐朋狗友,铁男把这些人的身份分得很清楚。有人改变了,他就套上一个新标签,换一种方式去对待,并没有想把一切都固定在原地的执拗。
也许这样也不错。洋平想道。
如果学会了这种方法,放手的时候大概能减少一些心痛吧。
上午没几个客人,洋平摸了摸最近打工的结余,喊铁男一起去吃午饭。铁男关了店面,骑上他的摩托,洋平乘小绵羊慢悠悠跟在后头,两人之间拉出一段漫长的距离。
洋平选的地方是樱木军团常去的拉面店,便宜大碗,味道也很好。铁男看起来对这家店也挺熟的。好吃的拉面是附近一带小混混的精神食粮。
洋平掰开筷子,顺手掰开一双递到对面。习惯深入骨髓,近乎一种本能,甚至不需要意识的参与。
铁男嘴角抽动,无语地看着他。他的筷子已经搅和在面汤里。
啊……
洋平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他想跟铁男解释下自己的行为,但细想起来,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不是给你的。洋平说。
这话听起来挺无情的,不过铁男只是点了点头。
你是在想那个红毛嘛。
铁男插了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快速地咀嚼着。
但他人又不在,你别太走火入魔了。
即使是洋平,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说真的,两周没见到花道,洋平真有点神思恍惚,如铁男所说,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按日子算的话,明天就结束了,所以洋平才特意在今天去领自己的小绵羊。试车的时候他就在想,要是樱木在就好了,如果他坐上新修好的车,感受一下全新的坐垫和流畅的加速,肯定会很兴奋吧。他很想跟樱木两人骑一回车。
因为之后的机会肯定会越来越少。
樱木要骑车送流川吧。
洋平不止一次在去打工的路上看到。
这没什么的。
洋平常常这么告诉自己。
不稀奇。很正常。不算什么大事。
初中时他们还手牵手一起放学呢。樱木小时候没体会过被母亲拥抱的滋味,遇到愿意接纳他的洋平就抓住不放。他其实很依恋人的体温来着,无论做什么都要和洋平挨在一起。夏天里跟火炉似的,把洋平的胳膊攥得全是汗水。
洋平总是一边回忆,一边停住了脚步。他盯着人行道上的砖缝,忍耐胸口的闷痛。
原来真的会痛。还以为书里写的心痛都是骗人的。明明只是一个泵送血液的器官,为什么……为什么会真的发痛。
说是忍耐,其实只有几秒钟。那些发苦发咸的情绪像盐的结晶,溶化到他身体深处。那里像大海一样浩瀚深邃,这点苦涩根本微不足道。很快的,他又能抬起头来,向着太阳露出一贯的微笑,迈步往打工的地方走。
相处的时候樱木越来越多地聊到篮球,说着大猩猩、眼镜哥哥、良亲和小三,还有流川。
翔阳的藤真,海南的牧,陵南的仙道。
还有爱和、山王、名朋……
那是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樱木已经跨进门内。
而洋平还留在门外。
他本身不是多情善感的人,自认还算豁达。但一想到人生中初次的离别,仍然感到痛苦。
他也想像铁男这样平静。
只是现在还做不到。
洋平记得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
阳光明媚,他和樱木在天台上吹风。放课铃响了,教学楼里一下涌出许多学生。樱木撑着栏杆,饶有兴趣地往下看。
喂喂,洋平。
他来够洋平的手。
你看,那是不是流川?
洋平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下,流川的脚踏车行过绿荫,他的身影在层叠枝叶间时隐时现。
樱木专注地凝视他离开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也没有停止。
视线紧紧黏着,密不可分,浓稠,如同蜂蜜,如同糖浆。
凝固成琥珀,封锁了心脏。
打趣的话消失在说出口的瞬间,喉咙里似乎有什么哽住了,连发声都很困难。一阵凛凛的慌张,是过山车从坡顶滑下的前十秒,心被甩出身体,又急剧地荡回,肋骨之间猛烈冲撞。
热,好热,眼睛鼻子耳朵都好热,热得要烧起来,热得无处立足。只是辛辣的、发酸的热着。
原来这样。
洋平像在日光下溶解的雪人,用半融的冷静发出这声感慨。
他的心还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流着血艰难挪移,想要找回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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