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慢慢睁开眼,语气欣慰地说:“还好,你没事……”
一大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男人竟然咧开嘴笑了一下,断断续续说:“不然,我都不知道……”
“咳、咳咳,不知道、怎么跟老秦交代了……”
——
信宿握着他的手,喉结滚动了两下,他的声音很低,说给陈叔、也像是说给自己听,“……不要说这种话,一定不会有事的。”
陈叔跟在信宿身边很久了——在秦齐的身份没有暴露的时候,他是秦齐培养在霜降帮助传递消息的线人。
大型犯罪组织里的卧底大概分成两种,一种是像宋庭兰、江裴遗这样,由警察培养的精英,受过长期专业的卧底训练,像一根锋利长钉直接插入敌人内脏。
还有一种就是从犯罪组织内部发展起来的“眼线”,负责帮助联络、双向传递信息。
陈叔就是后者。
曾经秦齐在卧底在霜降,将他发展成了警方的一条暗线。
在秦齐“牺牲”后,陈叔就一直跟在信宿的身边,在阎王的羽翼尚且没有丰满、霜降内部很多人想把他除之而后快的时候,他救过信宿很多次的性命,出生入死。
——那是信宿在这个危机四伏的龙潭虎穴里,为数不多的可以信任的人。
他的年纪比秦齐还要大一些,信宿平时在人后叫他陈叔。
陈叔的情况很不好,因为疼痛和失血逐渐失去了意识,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信宿稍微垂下头,一颗水珠从他的眼眶滚落下来,沿着下巴落到地面。
这么多年,他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信宿以为他没有什么不能接受、没有什么不可以失去的。
可有些痛楚大概是不能“习惯”的。
裴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道:“我看了他的情况,子弹没留在体内,那位置应该伤不到内脏,回去做好止血、清创,防止伤口感染,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你也别太担心了。”
“老陈,再坚持一下。”
信宿小心捧着陈叔的脑袋,让他枕在腿上,冰冷指尖擦掉他的唇边的血迹,一言不发。
裴迹问:“怎么闹到这种地步?”
信宿用力捏了一下眉心,语气疲惫道:“市局调查到了一个在外面接私活的内鬼,我本来想借着这个机会,名正言顺找到那些背着霜降向外发展交易网的人,方便后面一起连根清除。”
信宿低着头喃喃说:“是我的错,我把他们逼的太急了。”
裴迹没说什么——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到信宿这一步,他对信宿的任何一个决策都没有资格的评价。
裴迹把车开回私人诊所门口,打开后车门,“帮个忙搭把手。”
二人抬着担架,把陈叔送进手术室。
裴迹是霜降内部的专用医师,他这里的医疗设备比中心医院还要先进,本人的医学水平也是国内顶尖——他是信宿的养父张同济推荐过来的人,拿钱办事,留学回来以后在信宿手下工作有四年了。
裴迹换了一身无菌服进了手术室,信宿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目光落在虚空中某一点,他的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近乎荒凉的空洞。
过了快两个小时,裴迹才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神情疲惫:“输了两袋血浆,命是保住了,伤口已经处理缝合,但有一点感染迹象,已经打了抗生素,明天早上要是能退烧的话,应该就没事了。”
他瞥了信宿一眼,话音顿了顿:“阎王,你回去换身衣服吧,你这……走在大街上要被人报警抓起来了。不用担心,老陈这边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信宿穿着一身黑衣,从外面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他身上一股浓郁到刺鼻的血腥味,不用走到他的身边就能闻见。
信宿不能在这个地方久留,裴迹说陈叔没有性命危险,他去手术室里看望一眼,陪了他片刻,独自开车回到了霜降基地。
这时已经将近十二点,很多人已经从会所回来了,他们对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明显心有余悸,信宿走进来的时候,这些人看着阎王的眼神带着无法掩饰的忌惮。
信宿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径直回到他的房间。
他把风衣脱在房间门外,里面穿着的白色衬衫上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
信宿脱了衣服走进浴室,冰冷刺骨的水流哗啦一声迎头落下,他闭上眼睛,皮肤上的血液被冲刷成淡红,沿着他的躯体滚落到地面上。
浴室的空间已经非常大了,然而鼻腔里仍然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浓郁到几乎令人作呕,信宿的脸色在冷水的冲刷下呈现出一种毫无人气的惨白,青色血管都隐约可见。
直到流到出水口的水流从红色转成透明的白,信宿抬起手关了水阀,踉跄走到洗手台上,身体伏在冰冷坚硬的台面上,撕心裂肺干呕起来。
“呕、”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起大片大片的鲜红血色,流向四肢百骸,瞳孔都染了一分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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