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不回去!我如今这个样子,还怎么回得去?!莫说爹娘,连大宋都要因我蒙羞……”完颜彝心下越发难过,忖道:“我从蒙古回来是忠臣孝子,她从金国回去却成了不贞不洁的罪人,上天何其不公,要叫她一个柔弱女儿承受这样的苦难!” 短衣匹马(九)秋猎完颜彝见云舟哭个不住,歉然道:“别生气了,方才是我思虑不周。那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去处?”云舟含泪瞥了他一眼,低道:“没有……”完颜彝极不愿她继续留在此地,又问:“那我先赎你出来,给你找个住处好不好?”云舟哭笑不得,心想总不能要自己一个女儿家来向他自荐,含羞试探道:“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帮我?”完颜彝一怔,心中一点朦胧情愫随心跳轻轻跃动,偏又懵懵懂懂,不知道这融合了怜惜、欣赏、敬佩、担忧、惦念的情感究竟是何物,忽然想起她平生最痛恨金军,又与金国官兵有这般苦海深仇,顿时心中一凛,忖道:“我家世代从军,她不恨我已是不易了。”于是便正色道:“你是仆散将军带回来的,他若不曾被害,定会将你平安送回去,如今他不在了,那此事就是我的应有之义。”云舟愣了愣,忽然将头蒙在臂弯里,伏在案上无声地痛哭起来,心中羞愧伤心失望层层叠叠,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心道:“他帮我赎我,只是为了死去的朋友,我好不要脸,竟痴心妄想他要娶我……”这时楼下鸨母忽然高声笑道:“女儿们,都来拜拜天孙娘娘!”云舟站起身洗了把脸,在水盆中照见自己发髻上的白兰花蔫了,顺手摘了下来,丢在案上,低声道:“不必费心了,你早些回去吧。”烛火之下,她一双秀美的凤目犹带泪光,微微红肿,完颜彝怔怔地看着她,不知为何,竟一点也不想离开,只盼能与她再多呆一刻。云舟见他神色似迷惘似温柔,也怔了一怔,随即醒过神,垂眼道:“我去乞巧了。”完颜彝“嗯”了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云舟低头绕过他,自己端了衣物开门出去了。卷帘人去,一室皆空,完颜彝默默坐了一会儿,视线落在桌上那两朵白兰花上,伸手轻轻拾了起来。白兰花清香馥郁,却最是娇嫩难以保存,摘下后半日萎黄,一日即变作焦褐色,这两朵经云舟簪戴几个时辰,花瓣已蔫萎变色,完颜彝心中莫名地竟有些酸楚,待要放下,又觉不舍,心中迷茫,不知所以。
他正发呆,元好问却忽然叩门而入,笑道:“人家都下去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完颜彝骤然回过神,忙搁下手中残花,站起来道:“没什么,我们走吧。”元好问笑道:“我不是来催你的,你再歇歇。”完颜彝好生奇怪:“歇什么?快走吧,城门又关上了。”元好问笑道:“既关上了还急什么?你且看看这个。”边说边递过一张花笺。完颜彝拿到烛下一看,却是一阙《桃源忆故人》:楚云不似阳台旧,只是无心出岫。竹外天寒翠袖,寂寞啼妆瘦。弦声宛转春风手,殢得行人病酒。明日西城回首,肠断江南柳。他看罢笑道:“元兄又赋新词了,霓旌姑娘可喜欢?”元好问恨铁不成钢:“这是代你写的,送给你的美人儿。”完颜彝讶然不解,元好问低声解释道:“我知你一定要回去不肯留宿,可你们今日定情,总不能就这样走了吧?你那位美人气性又大。所以我想了想,代你赋词一阙赠她,以表衷情。”完颜彝连忙摆手,急道:“定什么情?!元兄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被她听到了又要生气。”元好问莫名其妙:“为何?”完颜彝知云舟不愿泄露身世,便简单地道:“她恨透了金人金军,你别总拿我和她取笑。”元好问奇道:“那她为何还要跟你……这姑娘当真不可理喻。”完颜彝还以为他要说的是“跟你诉说儿时往事”,心中也后悔不该追问云舟身世,令她想起这般痛苦的过去,愧疚地道:“这怎能怪她?都是我……唉!”元好问简直如遭雷击,心想难怪云舟下楼时眼睛都哭肿了,尴尬地道:“那……那罢了,我去和霓旌说一声,咱们走吧。”元好问回去后,想着完颜鼎训诫弟郎十分严格,王渥又一直教导完颜彝读圣贤书,若被他们知晓此事,哪怕是青楼女子,也免不了一顿军法,便只说二人听了半日歌曲,其余半字都不曾提起,只是从此心里存了芥蒂,再也不拉完颜彝进城。完颜鼎与王渥七夕那日听出云舟推拒之意,早打算为完颜彝另择佳侣,更不再往桃源里去。自此,没人再拉着完颜彝去桃源里,也没人再向他提起云舟,他似又回到从前,军中无事时便在窗下作牛毛细字自娱,只是写字时的心境却不复从前那般澄定平静。八月清秋,风露如洗,完颜鼎带着王渥、元好问与完颜彝同去南阳郊猎,一路上,完颜鼎与王渥并辔而驰谈笑风生,元好问与完颜彝却各怀着心事,眼看南阳已在近前,完颜彝笑道:“元兄从前最爱说笑,最近是怎么了?”元好问笑道:“也没什么……南阳是霓旌的家乡。”完颜彝“哦”了一声,自然想到云舟的家乡远在钱塘,她离家万里沦落风尘,再回不到故土,心下一阵难过。元好问也同时想到了云舟,见完颜彝面色沉重,误以为他在后悔自己的鲁莽,心道:“良佐虽然忠直勤勉,但逼迫女子终非君子所为,我看错他了。”念及此,心中顿生割席之意,笑道:“良佐,我有一事相求——我离家已有半载,老母年迈,倚门盼儿……元某想回去侍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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