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旻静立在窗边,凝视着外头的风雪,天地万物都被白茫茫的一片所掩盖,凛冽的冷风如刀般向他苍白的脸吹刺过来,悬挂着的风铃相互碰撞,荡出悦耳的旋律。
他淡色的眸子微微移动,看向那串外表已老旧的风铃,时间虽让其外表染上了尘埃,可那声音却未曾有一丝一毫的更改,一如既往的清脆悠扬。
伴着那串风铃的叮咚作响,谢旻沉思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外头冒出一个声音。
“阁主,朱先生到了。”
随之响起的,便是开门声。侍女口中的朱大人走了进来,他生得高大威猛,肤色微黑,一双鹰眼炯炯有神,此时正噙着一抹笑容迈向谢旻。后者不曾动作,只是原本平静无波的双眼突然有了些许波澜。
朱敬大马金刀地坐下,毫不客气地就拿着桌上的茶水喝了起来,双唇才碰到茶杯,便皱起了眉头。
“这茶都凉了。”他将茶杯搁置下来,直直望向谢旻。
“……”谢旻并未出声,只作了一个手势,朱敬明白这是嫌弃他来得迟了,活该喝不到热茶。
若是往常,朱敬会玩笑几句,自嘲几声,这等小事也就过去了。只是这次不同,他后天就要离开天机阁,这或许是他与谢旻最后一次见面,今后如何难以预料。
冷茶也代表了谢旻对此事的态度——不认可。
朱敬叹了一声,谢旻这次邀他前来,无非是想再劝自己三思而后行。然而,他不得不离开,并非为自己,而是为了报答谢旻之母谢香芫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谢香芫早年在外界游历,从强盗手中救下了伤痕累累的朱敬。从此成了女子身旁便多出了一个顽皮小童。这并不是谢香芫的本意,救贫扶弱本就不该求回报。
这完全是朱敬硬贴上去的。谢香芫原想给他找一户人家安置了,可朱敬不乐意,装疯卖傻把那些人都吓跑了,谢香芫还真以为这孩子受了惊吓精神不正常,于是心生怜悯,将他带在了身边,时间一久也察觉到了其中真意,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朱敬胡闹。
旅途漫长,一人独行总归有些寂寞,若有人陪伴,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后来,朱敬跟着谢香芫走过大江南北,沿途看尽了世间景色,酸甜苦辣,人生百态,各有命数。
谢香芫单凭个人的力量,就想扭转他人的悲剧,实在是力不从心。况且强行插手他人的劫数,便要为其人挡灾,替他承受本不该属于自己的灾厄。
她当然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却一意孤行,甚至与一群志同道合的友人结为金兰,共同成立了盟会,旨在救济天下。
可不知为何,某一日谢香芫却不辞而别,离开了盟会,回到了雪原,从此再不出天机阁半步。
就连服侍自己多年的朱敬也拒见,直到数月以后,谢香芫诞下了一个男婴,取名旻。
这个孩子虽是个哑巴,在求神问卜之事上却是个不可多得人才。然而和母亲不同,谢旻自小就养成了墨守成规的个性,谢香芫时不时叹气道,“我观雪山走势凶险,可世人心却更险于此。阿旻灵智虽胜于常人,可对待世事仍如一张白纸,终究是敌不过包藏祸心的豺狼虎豹。”
谢旻茫然,按理说自己是不会外出的。
朱敬亦是不解,直到谢旻十二岁那年,谢香芫外出多时却杳无音讯,不得已谢旻只能赶鸭子上架,登上了阁主之位,勉强稳住了事态蔓延。
十六岁那年,昔日的盟会不知为何捎来一封有关母亲下落的信,邀请他来琼华宴上作客。
天道无常,妄想窥破天机的人数不胜数。
谢旻作为阁主,也不过窥得世间大势的模糊走向,至于个人命运更是玄乎其妙,难以捉摸。
自赴宴以后,谢旻所领导的天机阁越发隐蔽,不愿与外界产生丝毫瓜葛。
他的预感从未出过错,假若朱敬离开了天机阁,必然丧命。可惜谢香芫当年救得了他一命,如今这条命又要还赠给恩人。
救了一时,却保不住一世。
虽然谢旻当初就将此事言明,可朱敬并不在意,甚至没有一点恐惧。
谢旻见人如此,罕见地发了好大的脾气,怨他不珍惜母亲的良苦用心,也恼他辜负自己的一片好意。
“阿旻,你难道不想知道阁主是怎么死的吗?”
这是朱敬心头的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同样也令谢旻痛苦。他何尝不想知道真相?自己早已不是懵懂的孩童,可是……
那封信上写了——“……若母亲不幸殒命,切勿追究。”
他起身,从袖子中掏出那封信,递给了朱敬。希望母亲的话可以制止对方的自杀行为。
对方垂眼默读着信上的内容。
良久,只听到一声轻笑,紧接着信纸便被朱敬撕了个粉碎,白花花的纸屑飘荡在空中,迷乱了谢旻的视线,遮掩着朱敬脸上的苦涩。
既然如此。
谢旻咬了咬下唇,终是阖上了双眸,转身谢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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