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书微正捧着《中庸》:“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往常的书声却没能进了他的耳里,他呆坐在桌上,默默想着事儿。母亲说要为他寻个美妻,让他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他知她内心想法:她是怕自己因患有眼疾,性子又内敛孤僻,伶仃地度过此生。其实,这么多年他也这样过来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孤独。好人家的姑娘受了什么孽,要嫁给他这个瞎子受苦?他自己已经够拖累家人了,何必再把别人拉下水?虞思谦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来。书微本专心读着,可等了好半天,也没听到主子让他停下的声音。回头一瞟,见主子陷入了自怜自伤中,鼻子一酸。听以前伺候的下人说,主子七岁前,性子并不和现在这样沉闷。他爱笑爱说,虽然看不见,但也经常央求下人带他出去玩儿。看不到景色,能听听声音,也是极好的。只是七岁时,他去了一次上元灯会后,回来后就变闷了,再也不出门了。终日呆坐在书房里,茹素听书,过得和修行苦僧一般。书微到他身边时,主子刚过了十岁的生辰。上一个书童因为偷东西被扭送到了官府,所以书微这般想着,一抬眼,却瞧见老夫人领着两个年轻姑娘回来了。虞思谦听见三人的脚步声,侧耳辨别。一个沉重,是他母亲孙氏;另一个脚步声轻巧,行走时有种节律感,是侄女行烟;最后一个……走路近乎无声,轻盈无比。显然是女子的脚步声。
傅氏一进门便瞧见了他脸上的困惑,笑道:“谦儿,烟儿来看你了。”又拉着沈黛的手,介绍道“这是烟儿的好友,沈黛。”虞思谦颔首致意。虽看不见,但他依然准确分辨出了三人方向,依次问好。沈黛好奇打量。虽然她已从虞行烟这里知道了他这个三叔是个盲人,可再见到,仍是有些不敢置信。他双眸清澈,湛然明净,乍一眼看上去,和常人无异。所以在竹林的时候,她才以为他是府上贵客,没把他往虞家三爷的身份上想。书微见有客人登门,自觉地为他们沏茶。上好的碧螺春,颜色墨绿,谷雨过后的怀先生的一本札记,《林下风时记》。我觉得有些趣味,值得一读。”虞行烟向他推荐。书香贵女当了这么多年,虞行烟文墨才情比前世长进许多。她知虞思谦嗜书,谈书许会勾起他的兴致,主动和他谈起了市面上最红火的新书。果然,虞思谦来了兴趣,轻声道:“章怀先生字字珠玑,先前出的《月夜巡湖》文辞典雅,已是佳作。这回出的书必不会令人失望。”他唤声书微的名字,“你尽快去书店将它买回。”竟是迫不及待了。书微正要应下。自落座后便如个隐形人的沈黛及时出声:“墨香坊的书已经卖完了,须等几日功夫才能加印。”她斟酌道“我手头有这本书,你若是不嫌,可暂借我的一看。”她先前没怎么出声,虞思谦也就没多留意她。直到她说要将自己的私藏借给自个,他方注意到她有一把好听的嗓音。如黄莺出谷,又似雨落青苔,听在人耳里,清润润的。虞思谦心脏猛跳几下。他对声音极敏感,无论好听的,还是难听的嗓音落在他耳里,都会被放大十数倍。寻常人大多音线普通,他听习惯后不觉有什么问题。偶尔遇见了嗓音好听的,便觉得是种享受。身边伺候的书微吐字清晰,声线干净,于“念读”上颇有优势;他侄女虞行烟嗓音娇媚,带有少女的软糯,听者似窥见了春季的桃花;这名叫“沈黛”的女子声音又不一样,空灵洁净,如一汪澄澈的碧水。虞思谦眉眼微弯,没有拒绝沈黛的好意,“三日后我将书归还于你。”他的反应落在傅氏眼里,让她心头一喜。知子莫若母!有门!她的谦儿应当是对这女子有兴趣的!虞行烟见三叔变得振奋,一头雾水:能怀先生的书会让他这么开心?三叔嗜书的程度比她想得还要深啊。沈黛也是同样的想法。只是望着那男子含笑的双目,她又在心里补充:一个长得好看的书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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