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过年,她都快忘记肉是什么味道了。二妹和小弟也惊呼:“肉粽子!”齐齐吃得抬不起头。妈妈笑了,放下碗筷,伸手从口袋里拿出钱塞给江海潮:“拿着,钱别乱花。”江海潮看着手上的五块钱钞票,差点脱口而出:妈,哪来的钱?家里没钱,她晓得的。也不知道到底从什么地方刮来的妖风,镇上的社办厂跟地里的豆苗一样一夜之间发了瘟。原先还有日本人过来验货下订单能给国家挣外汇的厂子,集体歇火了。爸爸上班的化工厂去年春天就停了工,当然不发工资。妈妈待的被单厂年前倒是上了七八个月的班,喝腊八粥时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厂长还露了脸,但也没发钱,只拿厂里积压的被单分给工人了事。妈妈忙了大半年,最后也就是给家里三张床换了新床单被套。至于卖粮的钱,更加指望不上。爸妈辛辛苦苦起早贪黑了一年,三亩六分田打回的稻刨除自家口粮,剩下的全拖去粮管所,结果扣掉三粮四钱(农业税及农村各种常规摊派费用),粮管所的人就丢给爸妈两毛钱。只够买根冰棍。别说家里封了顶就没钱再粉刷的二层楼了,连他们姐弟三人这学期的学费,都是过年时爸妈分头跑了好几家才借到的。要不是实在找不出钱给他们交下学期的学费,爸妈也不会插完秧就出去闯生活。妈妈絮絮叨叨:“晚上关好门窗,别放人进来。鸡要好好喂,蛋别留,你们要吃蛋。地里的菜够你们吃就行,千万别挑粪,浇水就行。等我们家来再说。”江海潮拼命点头:“我晓得了。”妈妈还想再说什么,一直抬手看表的爸爸开口催促:“走唻,再不走要没车子了。”妈妈突然间发火:“走走走,你拍拍pi股走人轻松的很,你管过一天我们娘儿的死活嘛?”爸爸被骂得起身去廊下推自行车:“走唻,再不走真来不及了。”今天妈妈的炮火像是被什么液体泡散了,发火都半途而废。她起身,抹了把脸,招呼女儿:“海潮,你跟海音把车子推回来。”江海军一看姐姐跟爸爸妈妈都出门了,立刻喊:“我也去。”妈妈勉强笑:“行哎,你要晒成黑皮随你。”往常爸妈都骑车带他们上街,但今天每辆车后座上都捆着大大的蛇皮口袋,他们只能跟在自行车后面走。太阳已经升到头顶,烈的很。路旁的栀子花失了精气神,蔫头耷脑,连村口的狗都趴在地上吐舌头。天太热,江海潮以为从家里到镇上汽车站的这段路会度日如年,结果她还没和妹妹说两句话,就听到妈妈喊:“和平,快点。”中巴车门开了,售票员在门口伸出半个脑袋:“快上车,马上开了。”爸爸赶紧停下自行车,一手一个蛇皮口袋往车上挤。合上的车门差点夹到他。车子咆哮一声,瞬间冲上马路。江海潮正跟妹妹手忙脚乱地扶自行车呢,就吃了一嘴巴的中巴车废气。等她们“呸呸呸”抬起眼,只瞧见妈妈正费力地从车窗挤出脑袋来,冲他们喊:“在家听话,把门关关好。”车子呼啸而去,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个小黑点。江海潮愣了半晌,下意识地回头看招牌,白底的招牌上刷了黑漆,是五个大字:湖港汽车站。她心里模模糊糊冒出个念头:中巴车把爸爸妈妈带走了。她早知道的。她才知道。汽车站的售票窗口开着,里面的售票员一边看电视一边打毛衣,三三两两的人凑上去问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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