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真的因此思考了很久,罕见地在两个选项中左右摇摆:若是没有天幕,在先例只有已经遥远到在孝武皇帝心中,算作不可靠类型的伊尹的情况下,他当然毫不犹豫会觉得对方是威胁皇位的奸权。可是天幕的因素怎么可能不会影响到他?他见过了司马家的篡代可以做到多么明目张胆,也察觉到了王莽曹丕二人的禅让背后隐藏的朝堂力量,甚至看见了曹cao因为身为权臣而产生的心理变化。所以,他对于一个,甚至能够废立皇帝的权臣,真的能否不对皇位产生丝毫的心动这点的怀疑更加真切。可是他也见过了那三国之时的托孤,见到了那同样身为刘家人的宗亲后代,竟然也愿意对着自己的辅政大臣说出,可以取而代之这样的发言,也见到了对面回馈的忠心和赤诚。他也见到了那东吴甚至还没建立起来时候,那孙策交托给麾下张昭的托孤,哪怕其和孙权之间的关系杂有尖锐,却始终没有真正分开,遑论背叛。所以他又真的,对于君臣关系之中的臣子一方能够做到有多么忠诚这点,更开了眼界。霍光到底是哪种类型呢?在细数完后世人透露的西汉历史后,孝武皇帝的偏向终于勉强向着忠臣一方滑向:仅限对方如果是西汉人。可是当初的纠结不过是对于天幕的思考,眼下这个人的突然出现,倒也真的让刘彻一时懵了。不过这么一看,逻辑倒真的通畅起来了。因为霍光是霍去病的弟弟,所以他才能被刘彻自己看重,才能在他后面几任皇帝的时代成为权臣,拥有足够废立皇帝的权势。害,还刚好和刘彻那叫做“巫蛊之祸”的继承风波能对上呢,说不定他最后挑的就是幼主即位,让霍光辅政——他挑出来的崽肯定不可能是那个海昏侯,应该就是昭帝。那昭帝就该是无子早死,然后霍光再新挑皇帝上位?这样才能解释那海昏侯为什么那么轻松被废了——海昏侯之后再挑宣帝?宣帝因为本来只是宗室,原配可能出身上有瑕疵,所以才会来那么一出“故剑情深”?靠自己的脑子把未来的发展猜得七七八八,刘彻的神色倒是确实轻松起来了。那霍光原来是他手下的啊?那肯定是因为忠诚才没篡位的嘛,毕竟是他挑选出来的人。他朝着眼巴巴望着他,等待着皇帝陛下给个说法的霍去病笑了起来。“让他进殿来,让朕好好看看他。”让他看看他未来挑选的辅政大臣,水准能是个什么模样。当那扇本来重掩着的宫门在他面前打开,小心翼翼看着自己鞋尖的少年人慢步走了进去。没待到他俯身行完觐见的礼节,上首含着笑意的话音就制止了他的举动。
“既然是去病家的弟弟,无需多礼——你别一直看着鞋尖,朕不喜欢这个动作,总让朕想到一个人,怪讨厌的。”他到底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年轻人,当皇帝对他这样说话的时候,一时也失了章程。无措了一会,他反应过来自己总不能在皇帝面前思考迟疑太久,于是咬了咬牙,他顺从地抬起了头。他望见了一双,此后几十年都没办法再忘却了的眼睛。霍光满室欢歌响,宴饮正酣时。这是一场宴会,一场不曾对旁人言说,但与会者都心照不宣知晓自己是在瓜分胜利果实的飨宴。豪族的来客斟满了金樽,澄清的玉液伴着他举手的动作溢出了杯口,却没人心疼这点世人眼中昂贵奢侈,对他们来说却从来不算难得的名酒。他举杯向坐在上首的太守,脸上露出一个朦胧清浅的笑意来。世家子弟自有所谓的“风骨”,他的行事也从来不带自己鄙夷的“市侩谄媚”。外表神清气朗风姿清越的士人,于是哪怕举着酒杯延请着上位,表现出来的也是一派“清风明月”般的自矜。“有赖府君之力,吾家小小家业才得以稍稍保全。”他叹气:“陛下到底太过薄情。”“南阳说到底也是陛下龙兴之地,怎么能不多念几分旧情,与其他地方等同视之加以度田呢?”话说到这里,太守的手也是微微一颤,官场上前几出人头滚滚带着血雨腥风的消息又重现在眼前,让他也不免为之戚戚后怕。“是啊……陛下本来眼看着是圣德宽厚之君,谁知等天下真正一统后却……害,不提了,不能提啊!”老匹夫。世家子听见这话就在心里低骂了一声:你不就是觉得当初自己是挑了个脾气好,好糊弄的皇帝,眼下却发现对方的棘手,遗憾没办法早点发现改换门庭另捧他人上位,眼下木已成舟无可奈何而已吧!就这想法你也配宣扬自己忠君爱民?多少有点荒谬!把自己放上道德的至高位鄙夷了一会对方的人品,他脸上和煦中带着点亲近的神色却丝毫没有改变,只作同样欲语还休的姿态应和了几句,最后又是唉声叹气。“是啊。况且吾家家业虽薄,可到底是家里人几代积攒下来的家底。侥幸在乱世中得以保存,纵然比他者宽裕少许,不也是吾家代代之力吗?”“陛下一朝令下,就要将我们父祖传承下来的家业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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