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御衡养着一只名为百悠的狗。
这只狗的领地意识很强,永远蹲守在他方寸之外。只要他的生命受到威胁,这条训练有素的狗就会从暗处窜出咬死敌人,完成任务后又带着一身血污和伤疤潜入无声的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种安静而忠诚的狗有种专属名字——影卫。
如影随形,寂静无声。
从夏侯御衡记事起,他身边就有这类工具。他们没有生死观,是杀人者,也是受难者。为主人杀,为主人死。他们的存在就像一只巨手从乌云中捏出一个人影,等他魂销天地后,又重新融入那片乌云中。
只要他们这群天潢贵胄仍然存在,他们世世代代无穷尽也。
他们是猎犬,没有姓名,只有编号。
直到某天,天边的伏龙垂下随意一眼,看中他们其中灰扑扑的一只,给他重新取名为“百悠”。
百悠是最靠近夏侯家老四,当朝四皇子的影卫。
赐名是殊荣,但他没有特权,反而更谨慎地守在夏侯御衡的身侧。
时刻精神紧绷,那双平静的黑眸注视着夏侯御衡,永不停歇。
譬如此时,夏侯御衡与当朝太师同游芳菲林。
两人皆有瑰玉美质,贵为皇子者霸气内敛,目蕴精光,宛若鳞翅俱锐的九天翔龙;权倾朝野者仙姿玉容,神色淡然,犹如料峭春风,寒凉中带着艳气,叫人不敢直视却暗自臆想。
联璧奇景,惊得天公垂眸,眼睫轻眨间竟唤来一场玄都花雨。
万顷桃林亦怜姝色,盛华随清风而落,只为一亲人间灵华,待到明朝春风又过,再艳枝头。
天与地间下起动人心魄的红雨,而夏侯御衡的眼里只有聂青湄。
太师欺霜赛雪,心性更超凡脱俗,比起瓢泼的桃花雨,似乎更在乎今早的残棋。夏侯御衡也明白他的性格,适时提出:“青湄可是有心事?”
聂青湄幼时颖悟绝伦,被选作夏侯御衡的伴读,与他说话时亦有几分熟稔的闲适:“在想陛下那盘棋,黑子如困兽,却仍有一搏之力。”
“你倒是和从前一样执拗,”夏侯御衡轻笑,“既然你要有始有终,不如我陪你再解此局?”
“也好。”聂青湄片刻答道,转而低身进入船舱。
船舱内的方桌上端正摆着檀木棋盘,两旁各有一木钵,里面堆满玛瑙磨成的黑白二子。聂青湄捏起一枚白子,棋子莹透温润,令他颇为满意。
夏侯御衡随他而来,帘后唯见心上人神仙难绘的绝逸脸庞。
他不禁有一刻怔愣。
灯火在那双冷彻的凤目中跳动,瑰丽的光华在其中时隐时现,光华流转,让他险些克制不住澎湃的冲动,俯身去吻面前这个分外无情的人。
“快来。”聂青湄不曾注意他眼中闪过的情愫,迅速摆好今早的残局,不断推演黑棋下一步落子之处。
夏侯御衡无言落座。
他和聂青湄同时拜师大周棋圣周品驰,同门师兄弟,对对方的棋路再了解不过。
因为了解,所以难缠。
想赢对方,必须心无旁骛。
两道目光同时落在棋盘,黑白纵横间仿佛一卷布阵舆图在徐徐展开——
执棋,落子,厮杀,无声——
两人共同沉沦于这场惊心动魄的棋局,懈怠了周遭潜伏的危险……似乎,可能,被那些暗藏的鬣狗抓住了稍纵即逝的破绽。
铮——
刀锋转瞬而至!
寒光凛凛的刀面忽然出现在二人眼前,刺痛的朔风擦耳而过,削去夏侯御衡几缕飞扬的鬓发。
幽暗的小室被生生凿开一扇窗,天光倾泻,木屑横飞,浪潮毁了那盘接近尾声的棋局。
夏侯御衡岿然不动,却因棋局被乱而皱眉。他轻叹:“可惜这大好局势。”
对坐之人亦是遗憾:“可惜。”
在他们感叹间,船外的局势迅速发生逆转?百悠衔尾而来,与蒙面刺客短兵相接,眨眼间已过数百招。
蒙面刺客深觉百悠棘手,眼见就要被他一剑挑开武器,局势极端不利的情况下,他急中生智,扭头向小舟扑去。而百悠身形鬼魅,竟是闪身断他前路,高举的寒刃在青天白日里闪着森冷的光,信手一挥——
只见蒙面刺客神色大骇,试图咬破口中毒囊。百悠动作快如闪电,翻手卸下刺客的下颚,令他求死不能。
百悠收剑,身后立即出现几个身着黑衣的影卫,将刺客抬了下去。
此人武功卓绝,也算大周武林超一流的高手。面对百悠,居然撑不过一刻。
“属下来迟,罪该万死。请主上赐罪!”
百悠利落下跪,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听上去极为冷寒。
但他认罪态度决绝,就算夏侯御衡想要把他脑袋卸下来当门饰,他也会毫不眨眼摘下自己的脑袋,绝不弄脏主人的手。
“倘若聂太师有一点损失,你十个脑袋都不够孤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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