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于我一路设局的行为,你没有阻止,还给予帮助,甚至你都没有将你的‘不愿意’宣之于口,因为你怕说出来后我会有种种顾虑,因为你疼我,你不想再伤我的心,不想我不高兴。
“这些我都知道的。所以我更不能让阿耶去当这个恶人。阿耶还要与他们君臣相得呢。阿耶放心,我既然设了这个局,便一定会妥善收尾。”
李世民哑然,张了张嘴,叹道:“承乾,你不必如此。”
李承乾摇头:“并不只是为了阿耶,我本也没想让于先生等人身败名裂,更没想逼死他们。位先生是我的老师啊。他们即便有不对之处,但至少在讲课授业方面,他们十分用心。
“抛开动不动就劝谏的行为不谈,他们才华横溢,能力出众,经史子集顺手捏来,教导我良多,令我受益匪浅。”
有一说一,如果于志宁几人改掉动不动劝谏的毛病,李承乾觉得他们是个好老师,待他学业尽心尽力,这点毋庸置疑。
“我虽气他们固执却也念着他们的好。而且原本是他们做得不妥,可若我出手太狠,便是我的不对了。所以我设这个局,并不是想将他们怎么样,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往后不再挑刺,不再找茬;让彼此能够求同存异,找到最舒适的相处方式。
“还有一点,于先生代表文臣。文臣劝谏实属平常。就算谏得不妥,可以稍加教训但不能出手过重,否则只怕会让旁人心惊,从而影响以后的谏臣上疏进言。
“朝廷需要文臣,更需要谏臣。就算再是明君,明君也是人而不是神,总会有出错之时。朝堂内需要有这么一群人,不畏皇权、不惧生死、不惜前程,敢于在帝王懈怠的时候及时鞭策,敢于在帝王走歪的时候及时规正。
“我从来不讨厌敢于直谏之人,相反我非常钦佩他们。这世间门需要他们的存在。我们不能让于先生的事情成为一个信号,阻断了往后言官的劝谏之路。
“即便阿耶圣明,都需谏臣言官从旁提醒,谁又能保证李家每一代的君主都贤德、不会出不肖子孙呢?到得那时,他们更需这些敢于直谏甚至是敢于死谏的臣子来掰正不正之风,使他们成为君王的一面镜子,让君王有所忌惮有所醒悟。
“所以我们不能打击谏臣言官的谏言之心,我们需要保留并绝对认可他们的果敢与骨气。阿耶广开言路不也是考虑到这些吗?”
李世民微微点头,目光中透着满满笑意,心中无限感慨又无比骄傲。他原以为承乾此举只是想出一口气,却没想到他竟想了这么多,将朝堂格局、文臣言官之事都考虑进去了,甚至还思及到了子孙后代。
他的承乾长大了。
“阿耶的想法本是好的,也可见你海纳百川之胸怀。但凡是总要有个度。帝王给予文臣言官上疏直谏之权,不以言获罪,是出于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出于自律,也是出于对臣子的信任,可这不能变成臣子用来刷业绩博美名的工具。”
李世民一愣,蓦然想到近日对于志宁等人的种种流言,其中便有这点。他脸上笑容缓缓收敛,陷入思索。
“阿耶,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这话不假,可是‘兼听’不是让他们什么都说,也不是让君王什么都听。若这些谏臣们大事小事甚至芝麻绿豆的事都要谏,君王全都要听,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偏听’呢?
“这不是对臣子的信任,而是对他们的纵容,也非是对自己的严格要求,而是给自己设置的牢笼。阿耶想落到这个地步吗?”
李世民猛然想到承乾提过的梦魇,他们若敢太子谏来谏去,稍有不妥便言辞激烈,甚至将之比作秦二世,那么对他这个君王会毫无动作吗?不会的。
他神色一肃,他想落到那个地步吗?自然不想。
“阿耶,如果不想,就不能给他们机会。你是君,他们是臣。既然为君臣,就应该有君臣该有的边界感。阿耶当知若事情发展到一定地步,即便身为君王,即便有心,也有力所不能及。所以我们必须趁早,趁事情尚有可为、一切刚刚开始之际将苗头扼杀。
“皇权在我们手中,规则当由我们制定,而不由他们规划。我们应该让他们知道。他们可以上疏直言,但需是值得劝谏之事,不能尽挑细枝末节,故意在帝王或储君身上找可以上疏的点,将这当成政绩你追我赶,争当谏臣第一。”
李承乾觉得,梦魇中以及李明乐查找到的资料里会出现谏臣良多,劝谏频繁的疯魔情景,有谏臣们把君王当业绩刷的缘故,也是君王纵容之过。
他不知道那个阿耶后续有没有后悔,但他认为倘若阿耶一开始没有给予他们这么高的自由度,没有什么都听什么都宽容以待,事情不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所以他要做的想做的一直不是针对于志宁陆德明与孔颖达人,而是从源头扼制这种局面,抹杀此等情景重现的可能。
李世民稍顿,转而笑着摸了摸李承乾的头:“承乾真厉害,想得比阿耶还透彻,有些东西是阿耶不够周全,忽略了。承乾的意思阿耶明白,阿耶知道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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