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我不问了。”顾允放开那只手,阖上眼,神情似乎习惯了忍耐,安静横陈的躯体没有一点要反抗的征兆,“左右都一样,我也没法子。请自便吧。”
他眉宇间拢着倦意,病容未消,任人施为的无力样子别有情趣,堪入春画。江匪石此刻哪里还反应不过来,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你!”江匪石嘴唇哆嗦起来,眼睛红得吓人,“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这样!”
他抓起顾允的手,让他睁眼好好看着他,谁知才攥上去,顾允便抬眼扎向被扯高的手臂,讽刺一笑:“师弟也想用我的手吗?”
“不是这样!不是!”江匪石目光触及顾允遍布腕上、指缝、掌心深深浅浅的红肿印记,又怒又痛,更是邪火直冒——手腕一圈是手指攥出来的,一根一根看得分明,指缝间有几处被摩擦得破了皮,掌心重重叠叠的圆形戳记——江匪石忍辱负重把那只手塞回床上,掖好被角,剧烈地喘着粗气,“我是想试试你高热退了没!我没想……是我昨晚把你从星玉老狗那里抢回来的!我怎么会……还有谁欺负你了?!”他说不出那种污秽的词句来,拳里攥出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顾允哑声道歉:“对不起,是我疑心太重,你别生气。”
“我没有怪你!你道什么歉!”江匪石更生气了,在屋内乱转,顾允在身后问:“那,昨夜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好吗?”
“为什么?”江匪石霍然转过身,身高腿长的,两步就迈到床前,蹲在他身边,“接着让别人欺负你?师兄,你不发疯,我也会发疯的。”
顾允别过头,没说话。
“就算你不想闹起来难看,我们也可以逃走。你让我开路我就去开路,让我打谁我就去打谁。”
顾允没有动,一头乌发安静地散在枕席间。
江匪石看着顾允一小点侧脸,觉得才一夜过去,大师兄看起来又瘦了。
“师兄,我永远把你当大师兄。”
顾允仍没有动,固执地面朝床内,不看他,也不理他。
江匪石两只胳膊平放在床沿,下巴搁在胳膊上,等来等去,等待都落到静默的空气里。
江匪石终于低下头,一抹泪:“师兄,我去熬药。一会儿就回来。”站起身离开了。
可一站起来,他便看见了顾允的全貌,那张脸上赫然淌着两行清泪,打湿了鬓边乌发。
悄无声息。
原来他们都在哭。
江匪石绷不住了,嚎啕着扑到床头去,攥着顾允的枕巾大哭特哭。
“大师兄!呜——大师兄——”
江匪石哭得浑身发抖,却牢记之前的教训,不敢碰他,只有视线黏在他脸上,泉眼一样清澈湿润的眼睛期期艾艾的,想得到一点怜惜。
“你别哭,你别哭。”顾允的声音也在发抖,湿润的睫毛变成一蹙一蹙的,“不值得为我哭,匪石。你说永远把我当大师兄,可我也永远把师尊当做我的师尊。”
江匪石:“你还要认他做师尊?!”
“是我……是我先做错了事,师尊才罚我。”
江匪石再忍不住,抓起顾允的左手,举在他眼前,叫他看清楚自己那只细瘦苍白的手,厉声道:“你做错了什么事,值得这样罚?这里连硬茧底下的血肉都被磨得红肿了,你看看自己的手腕,下手这样重!昨夜你的腕骨都快裂开了!这还只是、只是手——”江匪石声音越来越大,“我替你把这只手弄干净时,看着都觉得苦楚,你却——你干什么?!”
江匪石又惊又怒地扯住顾允右腕,一触便觉力道万钧,拽得十分艰难,然而这并不是江匪石失色的原因,只见顾允掌侧立成剑锋,离左手小臂只差寸许,透出来的剑气已经在苍白的皮肉上划出了一道口子,血液殷殷流下。
顾允平静道:“你也觉得这左手不干净,为何不让我把它切掉?”
“我、我说错了!”江匪石心脏疼得一抽,脸上也带出痛苦之色,“我那、那是气昏了头浑说的,饶了我这次!”
“我却是认真要切它。”顾允平平淡淡垂下眼。
“既然师尊喜欢用,做弟子的切了送过去又何妨。当做抵了这一次的罚也好。”
“你……当真犯了错?”江匪石嗓音发干,字字斟酌,“是什么错?”
“不知。师尊尚未告诉我。”顾允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过分,语气虽然平淡,却充满对师尊的信服,“师尊会告诉我的。师尊就是知道我讨厌如此,才以此罚我,让我记得分明吧。”
江匪石张了张嘴。
“不必多说。”顾允看透了江匪石要说的话,提前堵住,“师尊悉心抚育我、教养我,百余年来膝下承欢,我信他不会对我不好。也许是有什么原因,现在还不能对我说。”
顾允目光低垂,并没有聚焦在某个实物上,而是飘在虚空,看着有些茫然,不过很快他又打起精神来,露出一个堪称恬静的笑:“不过还是多谢师弟昨夜替我清洗。”
“松开我吧,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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