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相处了五六日,周粥并不讨厌他,或者说,如罗言这般如坐春风、不紧不慢的性子和处处得体的言行应对,大约也没人能对他讨厌得起来。
每次从阁楼离开,路过青月殿时,她都会一遍遍地试图说服自己这个罗言也行。醋香虽不是自带的,但胜在切换起来比沈长青自如,想用哪个醋缸里的来熏屋子,就用哪个。样貌不差,脾气又好,还是掌门的得意弟子,搞不好还能接任未来的掌门,有修为护体,比常人都要长寿。若与他延绵子嗣,半人半醋生不出来,不过好歹从小能由爹爹带着修习术法,强身健体,还有整个修仙名门撑腰……也勉强可行。
但越是如此,周粥反而越常想起沈长青,一种欲盖弥彰的失措让她烦躁不已。
“罗言,你不喜欢云游四海的生活吗?”
“喜欢。”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进宫呢?”
“修行之人,到哪里都是修行。”
“……那你进宫只是为了修行?”
“自然不是。我也不求飞升登仙,所以也不必断绝男女情爱。这几日相处下来,我亦心悦陛下。”
这日,罗言第一次到了亥时还来寝宫求见,并端来了一盏醉人的温酒,来意不言而喻。他说心悦她时的表情温柔认真,不似作伪,大概是有几分好感的。可周粥听着,心中却没半分波澜,全不及那夜初闻沈长青的那一句“喜欢”,没有紧张,更没有羞怯。
默然良久,周粥忽地扬声喊来小灯子送客,竭力稳住情绪对罗言说了一句抱歉,便闭门谢客,吹熄了灯烛,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这夜愁云惨淡,隐有风雨大起之兆,失去了烛火映照的殿内一片昏黑。
周粥就在这昏黑里抱膝坐在床边,脑袋抵着床柱,发起呆来,还忆起了那天自己对着母皇牌位问出的,没能得到回答的困惑。
“母皇,我是不是也对他动心了?我想他真心爱我,不是为了报恩才以身相许,也不是因为一个侍君的身份……可如果他真的爱上了我,等我死的时候,他也会难过的吧?会像当初爹去世时的您一样吗?我不愿他那样……”
先皇夫出身将门世家,曾经大周的边境并不太平,邻国滋扰不断,当年她父后才被封为皇太女侍君时,便披挂上了战场,戍守边关几载,甚至连周粥母皇的登基大典都没能回京观礼,皇夫之位也是隔着千里,一旨诏书遥封的。
夫妻二人自成婚以来,可以说是聚少离多。但尽管如此,这对帝后的感情却似年久愈醇的陈酿,不减反增。十二岁那年的周粥已经很懂事了,她永远都记得,父后因在战场上落下的暗伤复发病逝的那夜,母皇强撑着不在人前过分悲戚落泪,却在无人时掩着帕咳出的那一大口血。
从那之后,她的母皇便落下了咳血的毛病,身体大不如前,却鲜少在周粥面前提及她的父后。及至缠绵病榻,再难起身,才稍会偶尔在周粥监国之余,前去侍奉时,握着女儿的手,怀念起与丈夫为数不多的点点滴滴,并叮嘱周粥将自己葬入皇陵时,千万别惊扰了已长眠多年的爱人。
从周粥父后病逝到母皇驾崩中的这几载岁月里,也曾出现过一个当年与父后一道在沙场上冲锋陷阵过的将军,他与父后是好兄弟,年少时也便钦慕着她的母皇。他常常进宫探望母皇,给周粥带些宫外的话本子,让小皇弟坐在自己背上“骑大马”,甚至在周粥母皇病重,她这个皇太女监国时,为解除边将居功对皇权的威胁主动带头释出了兵权……
那个男人很好,也做了很多,母皇也很看重他。所以那时候的周粥并不明白,帝王三宫六院本为常事,母皇为何情愿守着虚设的清冷后宫,也不肯回应他些许爱意,只以股肱之臣的礼义相待。
这位仅用了二十载,便将大周带入一个新的鼎盛时代的女帝,至死,后宫都形同虚设,一生只与结发夫君诞下过一女一子……
周粥还在回忆里出着神,手却是习惯性地隔着前襟在心口前一攥,想要摩挲点什么,触手却什么也没有。
她怔怔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
被她亲手割舍给沈长青的,除了那滴本命醋,还有曾经与它贴得最近的那颗心。
世间值得倾心者,从来都非他一人,却又早已非他不可。
“还说我骗你,是谁说过不会丢下我的?”用力眨去眼中的雾气,周粥咬唇低骂,“沈长青,你才是个大骗子!”
但骂归骂,周粥还是想见他,想立刻见到他。于是她起身大步向外走去,却在殿门前脚步一顿,面上所有的委屈与愤懑都转作了茫然与无措。
没了本命醋,她还拿什么找回他?离开皇宫,沈长青会去哪儿呢?哪里才是合适醋精们修炼的洞府?
于万千人海中,要找到那坛对的醋,谈何容易?
周粥有些泄气地倒退了几步,后跟撞在凳脚上,便顺势跌坐下来,把下颌往几案上一搁,开始努力回想沈长青过往言谈中是否留下过任何有关他来处的蛛丝马迹。
可冥思苦想半晌,周粥才发现他竟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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