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算示弱,我觉得应该是说进苍望鹫心窝子里去了,可他顷刻就变了脸,伸手就朝我头上拍:“朕是问你要什么东西,什么良弓藏不藏的,听着晦气!”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抬眸瞧他,慢条斯理地说:“皇上当真不是这个意思?”“自古以来,帝王最怕大权旁落。”“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都是常事,皇上当真没对我起这个心思?”苍望鹫弯腰凑到我跟前,平视着我,认真地说:“你不必试探我,你与我,永远都是同袍兄弟。”他自称“我”,而非是“朕”。说不触动是假的,可人言何其廉价,只听听便罢了。我轻轻撒开他的手,朝着他笑笑,“此话我便记着了,若是日后食言,我可是要取卿项上人头的。”苍望鹫轻轻勾唇,眸中不见畏惧:“永远不会有那一天。”“好。”我嘴上应下,心中所想的却是但愿。但愿君言经年不改,但愿吾手不沾汝腥。……我喝了些酒,有些微醺,又与苍望鹫谈天说地聊了一会儿,更是酒意上头,疲乏不已。好不容易熬到他带着贴身太监回宫,我一头就扎进了被窝里。就在我想再睡个昏天黑地之时,傀九又推了门进来。不是走进来的,是被人推进来的。他伤腿上缠着与我之前如出一辙的厚厚的药布,坐着的也是那架黄金轮椅。从前我用的,如今都用到了他身上,我也才知道原来前几日的我在旁人眼里是那么个样子。——珠光宝气,俗气至极。我只扫了一眼,就闷声笑了起来。傀九瞪我,又叫那弟子将他推到床边。我已叫钦北传下命令,让幻胥宗上下都要礼敬傀九,那弟子自是听话,将人推到床边,又识趣地退了出去。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半眯起眼瞧他:“来找我做什么?”傀九抿唇,别别扭扭地说:“求你帮个忙。”“哟,能从你嘴里头听见句软和话真是不容易。”我轻笑,“什么忙,说吧。”他道:“我听他们说你念过书,能不能给我改个名字?”我挑了挑眉:“你不识字?”“也认些的,只是不太多罢了。”傀九生怕我再问下去,从怀里掏出笔墨宣纸,一股脑放到了我面前,“你帮我想一个好听的名字吧。”我点了点头,抓了皱巴巴的纸过来,却发现上头有些字迹。说是字,其实跟鬼画桃符差不了多少,只是细细辨认,还能勉强看出写的是什么。乌涂涂一团黑的我看不出,旁边那歪扭像树枝的,倒是像个九字。想来是他要写自己如今的名字,却不想忘了那“傀”字该如何写,便涂成了个黑疙瘩。再往下瞧,在纸张最干净的那一块上,我瞧见了我的名字。
玄之。生涩幼稚却方方正正,是这满篇鬼画符里最好看的字。我轻笑,捻着纸张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写的?”傀九面颊微红,伸手要来夺,被我抬手躲过。“写的不错。”我在他头上揉了揉。我在床榻上拂出一片平整的地方,将宣纸铺在上头,捻笔蘸墨,略加思索后便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我刻意将那两个字挨着我的名字写了。写完后,我将纸递给傀九,问:“喜不喜欢?”傀九没说话,眼睛满含了幽怨。“哦,忘了你不甚识字了。”我轻咳,展平了纸,指着那两个字道,“我不随父姓,你便也不用随了,就叫言月吧。”“言说的言,满月的月。”“不受世俗所限,只把酒言欢,视月赏星,怎么样?”“言月……”他在口里将这两个字滚了几滚,眼眶泛起了红,像是马上就要落下泪来,“我觉得很好。”我不太明白他为何忽然红了眼,也不想去多问,只在他头上揉了把。我轻笑,问:“实话告诉我,连曲轩给你瞧病的时候哭了没有。”“没有。”言月抿唇,蹙着眉嘀咕,“他怕我哭,一棒子将我敲晕了,醒了就这样了。”嗯。这的确是连曲轩能办出来的事。“他就是那么个性子,熟悉了便好了。”“我头一回受重伤的时候,他为了不让我哭,直接将我嘴给堵了,连碗安神汤都不肯给我。”闻言,言月笑了声。待那笑落下去,他又看向我的腿,伸手轻轻地在被子上按了一把,问:“你的腿怎么样了?”我摊手,给他看我掌心狰狞的血痂:“我身上的伤,比它只重不轻。”看见我手心的伤,言月眸光微颤,手不自觉扣紧了床沿。是紧张,还是担忧?还是两者都有?不管是什么,有就成。我淡笑着收回手,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乌亮柔软的头发。言月轻轻握住我的手腕,问我痛不痛。“习惯了。”痛是不可能习惯的,每次受伤都很痛。可这种事,就算说得人尽皆知,也不会得到缓解。所以不如就打落牙齿和血吞,好过平白惹人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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