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西落,室内昏暗,仆役们在退下前便将屋里的烛火全都点燃了。金鸳盟财大气粗,不在乎多费几根蜡烛,儿臂粗的白烛点了好几排。火光投射在锦纱上,模糊地印出笛飞声跪坐的身影。
他侧身对着李莲花,脑袋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莲花站在水池边,瞥了一眼屏风,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世间事就是如此。
你若大大方方坦坦荡荡,旁人便不会觉得有什么;你若遮遮掩掩扭扭捏捏,没事自己也能臆造出三分暧昧来。恰如避火图上画的美人,若隐若现总比赤条条得似一尾白鱼惹人遐思。
李莲花倒想大大方方做一尾白鱼,然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笛飞声面前,他实在大方不起来。
下水的阶梯就在修屏风对面。李莲花在阶梯边坐下,脱下鞋袜,摆在一边,又站起来,开始解身上的衣服。
山中寒凉,他比在小远城时穿得更多。外袍之下是夹袄,夹袄之下还有中衣,中衣里面才是亵衣和亵裤。他一层一层解,解到中衣时又犹豫了。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屏风。笛飞声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发声:“李莲花,你为什么不说话?”
李莲花抽了一下嘴角。这话问的,不说话,自然是因为不想理他。
他把中衣脱下,挂在一旁的衣架上,这才开口道:“离州小远城一案,你说让无颜去查了,那可有什么消息吗?”
回金鸳盟这一路上,笛飞声收到过好几回飞鸽传书。李莲花觉得,里面总得有一两封得是小远城寄来的吧。
果然,笛飞声说:“有。”
李莲花等了一下,没等到下文。他嫌弃地“啧”了一声,说:“笛盟主,非要聊天的人是你,不肯好好说话的人也是你。你这个人,真是难伺候。”
他穿着亵衣亵裤,赤脚往下走了一阶,伸出脚趾探进水里,又飞快地收回去。
“难不成我就想听你说一个有字?”他说,鼓足勇气再度踩进水里,“行,有,那具体是有什么消息?”
笛飞声说:“黄泉府主死了。”
李莲花闻言一怔。他连水温烫脚都忘了,站在水里问道:“那阎王娶亲的人是谁?”
“他当年的下属,马面。”
李莲花顺着阶梯继续慢慢往下走,一边走一边疑惑道:“居然是李雄?可他和他哥哥李枭是连体兄弟,就算隐藏得好,”
他踏到池底了,“也是一个背驼得厉害的怪人,必定非常惹眼。”
濯清池水深两尺有余,李莲花站在池中,水面只到他大腿一半处。他在水中慢慢蹲下,说:“我在小远城也待了两日,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有这样的驼子呢?”
水浸湿了衣裤,布料紧紧地贴在身上,有些难受。李莲花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还有穿着衣服洗澡的一天,他觉得此情此景,自己才更像脑子有病的那一个。
他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屏风。池沿比水面还高出将近一尺,屏风那边的人应该看不到他的动静。
他用一只手无聊地撩着池水,假装自己在洗浴了,另一只手则在水下无声地摸索起池壁来。他摸得很仔细,上面砌的每一块石头的边边角角都摸了一个遍。
屏风后面,笛飞声说:“因为他们现在是两个人了。”
两个人?
身为一个半吊子大夫,李莲花忍不住思考了一下把连体人分开的可能性。也不是不可行,唯一的问题是——
“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两个人只有两条腿吧。这要怎么分呢?”
他嘴上同笛飞声聊着天,手上摸着池壁划拉着水,一边摸一边还要沿着池壁向前挪动,整个人可以说是忙得不得了。
“不错,”笛飞声说,“所以分开后牛头就没有腿了。为了掩人耳目,他假装成一个和尚,平时坐轮椅,不过其实他腰腹以下另装了机关,可以行走。”
李莲花想起来了。
“原来是那位寒远寺的主持。”他说,“他看着倒是挺人模人样的,在小远城的口碑也不错,谁能想到会是大名鼎鼎的牛头呢?说回案子,李雄为什么要抓走未出阁的女子?”
“连泉当年想杀他们兄弟,结果被他们反杀,但牛头马面同时也中了碧中计的毒。为了保住李枭,李雄将毒都引到了自己身上,并将二人劈开。碧中计无药可解,所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抓年轻女子练玉女桥逼毒,这才搞出了阎王娶亲的案子。”
笛飞声说得太简短,内容又太丰富,李莲花忙着自己手上的工作,基本上没听明白。
“啊,原来如此。”他敷衍道。
他已经摸到了这一侧池壁尽头,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他第三次看了一眼屏风。笛飞声依旧是跪坐的姿势,感觉连头发丝都没有动过。李莲花略略放了一点心,向远离笛飞声的方向继续摸索而去。
为了不让对方起疑心,他换了个话题,“那黄泉府主的那枚罗摩天冰呢?”
“在李枭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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