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像黏稠的液体一般缓慢流动。偶尔有窗外路灯的光投射进来,被囚车的铁栏杆切割成一地金黄的碎玻璃。西服外套、衬衫、领带裤子,破茧成蝶的蜕皮一般散落一地,领口线条皱皱堆叠,只看见这场面就嗓子眼发紧。蝴蝶以主人的姿态发号施令,“lookat!”,我却惶惶然不敢睁眼,像是害怕看见什么让人心碎的噩耗。终于还是皮肤的触感先于了眼睛的观察,那只柔软又不失力量的手,带着二十年温存缱绻的体温亲吻着我的脸颊,我才知道蝴蝶未死,人生如梦。
我坐在车厢尽头,蝴蝶正在对面一角掩面哭泣,看得人心烦。也许遇见他就是个错误。麻木不仁地欺骗耍弄我、浪费我人生如此之长的时间,现在居然还说什么自我和爱,掉一些意义不明的眼泪。我不说话,蝴蝶也只有低低抽泣,空气里充满着粘滞的沉默,让人喘不过气。接着,我们都感觉到车子在慢慢停下,空气里又升起一股紧张。我看了一眼堆叠在脚边的衣服,蝴蝶也慢慢抬起头。
车子彻底停下,轰隆隆风声雨声听不清楚。先是一阵风裹挟着冷雨灌进来,再是手电筒惨白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蝴蝶脸色也白,不知是冷了还是受到惊吓,蜷缩在白色的圆形里,我却莫名想到了二十年前北京剧院聚光灯下的他。狱警嬉笑着进来,湿漉漉外套上滴着水。奇怪,什么时候下的雨?我坐着不动,思考这个问题。这时候蝴蝶已经赤条条被推到车外,听见他们说什么洗洗干净。简直是帝国主义的行为,你们不尊重他的羞耻和端庄……我头痛,脑袋晕乎乎,摸摸自己额头,好像在发烫。
狱警朝我走来,把我吓了一跳。他们只是叫我到囚车最里面去,然后锁上了那道缝隙小得苍蝇也钻不过去的门。你们要干什么?我这样问,可能因为发烧,显得有气无力,话音一出我痛恨自己的懦弱。我看见被铁丝网割裂得一片一片的画面里蝴蝶从雨水里挣扎着回到车内,像一条鱼,被狱警按在身下,滑腻的肌肤上荡漾着淫靡的光,在囚车昏昏的灯光底下。我看见一个人在前面扯着他的头发,一个人在后面扶着他的腰,只有我的蝴蝶不着一丝。他在发抖,他很冷,你们没发现吗?!
我不敢去看,却总在一两个窥视的时刻里对上他那哀怨得能杀人的眼睛。每隔一段时间他温柔完美的口腔里就会被塞进一些东西:狱警的penis、手指、还有电棍。蝴蝶禁不住这种折磨,涎水横流,将将滴落下来,又被那些混蛋的手指收集起来用到后面去做润滑。一开始他咬紧牙关不出声,后来是浓重的喘息,再后来是断断续续地呻吟,听起来好像一只被惩罚的小狗。前二十年的所有充满爱意的交媾我都尊重着那套编造出来的法则,没有褪去过他的衣服甚至没有看到过他的表情,如今我才发现原来他在高潮时脸颊、鼻尖俱是红的,可我发现得太晚,以致这快乐的颜色竟变得如此悲伤。
钝痛。我竟会如此在意?狱警的电棍重击了我的心。终于我受不了这种痛苦,我跪在铁丝网后面像孩子一样大哭,乞求狱警们放过我的蝴蝶;我被巨大的情绪淹没,头痛更加厉害,到最后居然不知所云,我自己都不敢回想这懦弱的惨状。狱警当然不为所动,可是,我的蝴蝶,为什么你听到了我的哀嚎,却露出那样一种奇怪的神情,你的眼角明明也带着眼泪,嘴唇却展现着微笑的弧度。你看着我,笑容越来越大,最后甚至笑出了声,在这种对我无情的嘲弄里到达了高潮,连狱警都赞叹你的本性淫乱,他们射在你的脸上、你的后腰,你眨眨眼睛,伸出舌头把什么东西舔进嘴里。
狱警们得趣离开了,铁门哗啦一声闭合,车厢里重新回到死一般的寂静,你静静躺在一片污浊里,像被雨滴打落的蝴蝶,发梢一缕缕贴在额角上。我发着颤、跪趴着接近你,脱下自己的外套为你擦去一切污秽,你好冷,几乎要感受不到体温。我像个娘们一样控制不住地不断地掉着眼泪,你乖乖地任我摆布,任我将你包裹在怀里、任我发了疯一般地吻你、又任我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你的脸上。我又看到了你胜利般的微笑,感受到你柔软的手抚摸我的脸颊。该死的混蛋,小宝贝,我的butterfly。你美丽的脸竟是如此可恨。你冰冷的体温在我发着高烧的怀里像一块冰。你要融化了。我要熄灭了。
我的蝴蝶,我的爱人。我抱着你哭成泪人。无论你是蜻蜓还是蝴蝶,无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我甘愿被你冰冷的雨水熄灭,不惧世人的嘲弄,忍受欲火的煎熬,直至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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