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身,过来小心拔去几根银针,见礼道:“请夫人放心,未见大碍,但这不是一日两日的事,需慢慢来。”说罢又朝穆长洲见礼,收拾了东西便离去了。
舜音才算能动了,转头看一眼身旁:“我没料到你连这也安排了。”
这是远自长安而来的宫中御医,是穆长洲在奏折里的另一个请求。
帝王至此才知晓她因封家之事落了这暗疾,一概应允,亲征而来时特地带来了一名擅长此道的御医。
穆长洲一手拢去她左耳,俯身说:“无妨,慢慢会好的。实在不行,再痛时我也还会替你捂耳。”另一手抽走她手中的折本,“这也慢慢来,反正往后还长。”
舜音唇边轻轻牵起,点了点头。
穆长洲抓住她手,拉她起身出门……
帝王的仪仗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城中的欢腾却还久久未退。
从白日到夜晚,凉州城又找回了久违的繁华喧闹、鼎沸人声,四处灯火通明,舞乐欢语。
舜音走到街上,眼前到处都是穿梭的人影,抚一下耳,倒没像往常那般嫌吵闹得难受了,转头看向身后。
穆长洲刚被乐颠颠走来的胡孛儿找上,站在那里说着话,眼还看着她这里。
“夫人。”一旁有人唤她。
舜音转头,看见陆迢从道边避开人群走来。
他已收回凉州民政,做回名副其实的刺史,身上也换上了簇新的刺史官袍。
两个差役紧跟在后,捧着刚刚从信驿屋舍上除下来的驿旗。
从此之后再用不着了。
陆迢近前见礼,笑道:“还未向夫人道贺,夫人已受圣人诏封,我却还照常称夫人,委实失礼。”
舜音笑了笑:“还一如平常就好。”
那日帝王说并未忘记她和封家之功,自有安排,后来竟真有安排。
穆长洲被诏封为武威郡公后,次日她便被封为郡公夫人,却非因夫位而封,而是有专门的封号,号为河西夫人。
帝王没有公开封家钻研多年的暗探密传之道,也没有直言她曾对中原传讯递秘的功劳,只以她与穆长洲数次互为策应,铲除谋逆,同保凉州为功昭示封赏。
私底下,武威郡公府和她本人都有直报朝中的权力,此后若再有探知急情,也可随时传至御前。
路上又一群百姓欢闹着经过。
陆迢看见他们身上的汉衣,感叹道:“我早说过,夫人入凉州,就如长安吹来的一道强风啊。终于等到今日,果然我当初没有看错。”
舜音看他一眼:“看来陆刺史过往对我诸事相告,是一早就在期盼这日了。”
陆迢抚须而笑,望向远处:“谁不在期盼呢,这里的百姓分明也惦念着中原。”
舜音转头看了眼身后,低声说:“你没看错,我也没看错。”
身后的人已走近,悄然伸手过来,捉住她手臂,轻轻一拉,借着涌来的人群,将她带离。
远处街边,有刚刚远行而来的商旅在好奇询问:“听闻战事艰难,究竟是如何稳住了河西啊?”
“凉州有武威郡公府啊!”有人回。
“什么郡公府?好似有些印象,这都多少年没听说过了。”
“哎,多听几回,往后不就记住啦!”那人道,“还有中原,很多人都来了……”
舜音远远避开人群,站在街角,看过远处灯火明亮的大道和摩肩接踵的人影,转头看向右侧:“你就不觉得可惜?”
穆长洲一手揽在她腰后,偏头过来看她:“可惜。好在我已得到了最想要的,便没那么可惜了。”
舜音借着灯火,从他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心口一灼,伸出手臂,搭去他腰上,声已轻了:“虽有人会传扬你保住凉州的功绩,可也会有人继续散播你那些过往流言。”
穆长洲转头看向远处:“那也没什么,我已达成目的。过往诸事,百年后皆为尘烟。我做的那些,迟早会被彻底掩藏,不会被记住,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舜音看着他:“无妨,我记性好,我会替你记住,无论好的坏的,我都会替你记着。”
穆长洲迎着她目光,手已将她揽紧:“你做的一切,哪怕无人知晓,我也会替你记着。”
舜音低声说:“不仅要记着,还要一起,不是你总说与我是一路人的?”
穆长洲笑了,低头贴近她右耳:“不止……”
舜音掀眼,听见他贴在耳边的低语,露出笑,轻轻动了动唇:你也一样。
尝过世间百苦,各自行于暗处,久别再逢,唯你是从沥血痛楚中寻到的一丝蜜意,藏于心尖,拽我前行,此后哪怕长夜漫途,亦知来路归处……
夜风吹过,似抚慰过这片大地孤忠,又拂向城中未歇的百姓。
穆长洲揽着舜音,转身离去,彼此轻依,偏头低语,身影渐行渐远,走入暗处。
背后所过之处,却是满街灯火,一片灿烂。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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