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怎么能睡着!不能睡!梁陈于是开始叨叨了:“我小时候在流渡长大,流渡你知道不——你肯定知道,就是相思湖上的一座岛,跟外界来往都要靠舟子。我感觉岛上跟别的地方就是不一样的,虽然我一生下来没几年就被送人了,但是买我的人没舍得把我煮了,那家人说我忒可爱了……”这种大言不惭的精神把明韫冰的睡意给驱了一点点,他半睁开眼睛看着梁陈,睫毛湿润得就像被雨打湿的黑蝴蝶。梁陈听到他用心音十分温柔地说:“可爱就舍不得吃啊?本尊一口就能吞了,骨头都不嚼。”“………………”你好恐怖啊。不过梁陈诡异地一边恐怖着一边心里莫名地激动了起来。最后成功导致脊背里发的麻他自己都没明白是什么性质的……反正不太健康!他定了定神,又继续叭叭:“然后我就开始流浪了,吃百家饭,有时候睡野林子,有时候睡河边。不过我很幸运,幕天席地的,流渡其实特别多野兽,不过愣是没有一只把我当储备粮撕了。我记得有一回我在天桥下睡,一只不知道哪的鹰飞来,正要把我啄烂回去喂宝宝,当时那鸟嘴离我就这么近——然后横空出来一只隼,轰的把它冲走了,两只鸟就开始在水面上斗,你猜谁赢了?”明韫冰睫毛动了动。看是被姓梁的念的睡意又翻上来了,却很配合:“谁?”梁远情毫无自知之明道:“当然是正义的隼啦!为了保护年幼的本王,它视死如归地从高空俯冲而下,把苍鹰冲成了一只吃水的胖鹈鹕,简直英勇!——哎,本王吉人自有天相啊。我流浪那几年太小,也只记得一点点了——说是流浪,其实我也就一直在流渡,可能是因为我至今没学会泅水吧……不然肯定能游出相思湖。”“那湖以前就叫湖,忒大!号称陆上之海,一直没个定名儿。好像是从百年前才开始叫相思湖的。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但风景颇佳,很宜居。”“喔。”“后来我就回到汨都了,我二哥给我建了这个府邸,当时好多文官都上折子骂他,觉得我是我二哥的私生子呢。”明韫冰懒懒道:“你既说住的少,无非云游多。”“我喜欢满天下跑啊,老在一处待着我不舒服。”梁远情说,“苏子呈的叔父那时候总是去征战平乱,我就随军跟着,也见见世面。”他说着,目光滑过明韫冰的右耳,又想起来一件事:“有一年冬天,我……”明韫冰:“嗯?”梁陈却没说话了。有一年冬天,梁陈随大军去极北之境平乱,在白雪红梅之中遇见过一只纤细优美的鹤。那鹤通体洁白,唯脖颈上却有一片鲜艳的红羽,宛如一粒遗落雪中的红豆。梁陈箭术了得,却在用无弦弓瞄准之际,心神一晃,只这一下失神,那鹤便留下一声清啼,杳然散入了大雪之中。错过。从那天起,他开始反复梦到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右耳下一枚红痣鲜明。心中也愈发空落落的。直到……
他太久没下文,明韫冰却有了点精神,起身时,手臂擦过那岸边的灌木,他顺手揪住一枝,若有所思了片刻,反手握住了梁陈放在他臂上的腕。他侧过脸,被水浸湿的脸白纸黑字般鲜明:“梁远情。”“这二十多年你心中无牵无挂,可活的痛快了?”他几乎是柔声地问。但那话音的柔波却像裹着蜜糖的毒刃,藏着很深的恶意,几乎见血封喉。不知为何,这问题就像一刀捅进了心脏似的,令梁陈突然就喘不上气。他无以话答,忍不住看向明韫冰的眼睛,忽而觉得恍惚,就像重逢了曾经刻在了心石上,突然被翻出来的真心遗忘。可那扇门摇摇欲坠,到底没有轰然坍塌,于是我仍然只能隔岸相望,但隐隐绰绰的真心却汹涌,快要按耐不住了。只等哪一日便倾翻,挣破一道千年筑就的垣墙。“我……”他这时再看明韫冰的眼睛,觉得就像还没有倾颓下去的疏荡,岸边飘着许多和光同尘。但一点就破,露出底下深千尺的阴霾与咄咄逼人的惊人恶毒。叫人又怕又向往。明韫冰对他形式化地笑了一下,转回头摆弄起那丛不开花的灌木。这意思很明显——你不想回答就别回答了。就此揭过吧。他指尖溢出一点鬼气,还没飘远,水声一响,梁陈又靠了过来。对他说话。“我不痛快,”梁远情说,“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遇见你。”明韫冰手心下的灌木忽然舒展抽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然后枝桠上长出了许多拇指大的小白花,掉进了温热的水里。须臾,他说:“我有一问。”“什么?”他突然往后一靠,两个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水下肌理分明,几乎是瞬间梁陈脸色演了个大红袍,人从“爱在心头口难开”跳到了“呼之欲出”,爆红无比。他手忙脚乱要把明韫冰推开:“你你你……怎么突然……”明韫冰十分轻松地镇压了梁远情那大鸭子扑水般的手脚,掐住了梁陈的下巴,拉到眼前。“离思的最深处,你再见我的第一眼,心里在想什么?”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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