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陛下刘志的子女缘,确实寡薄,平安长到如今的孩子,只有三位公主。并不是说老天苛待不垂怜,实在是后宫深深,有太多不可明说的隐秘事:早先的皇后梁女莹不能生育,她又生性嫉妒,频频加害有孕嫔妃,能降生下来的孩子自然很少,能平安长大的就更难得了……
邓康说:“你想跟我叔套近乎,不妨认真做几件能博得他好感的事。不过,我姑姑这件事你别说是我透露的,我叔这几天总在城西一带转悠,你可以去和他‘巧遇’一下。”次日,窦景宁在城西耗了小半日,终于看到邓弥从一家药铺里出来。“阿弥。”邓弥被突然出现的窦景宁吓了一大跳,继而就蹙眉斜视他道:“你别这么叫我,我跟你不是很熟!”“可我觉得这么叫特别顺口,阿弥阿弥阿弥……”“停!请你忙你自己的事去吧,不要在我面前碍眼。”“我不忙啊,就随便逛逛,然后就看见了你。”“……”“看你刚从药铺里出来,怎么,生病了?”“跟你没关系,滚!”邓弥脚下生风,走得飞快。窦景宁微眯着眼,破天荒没追上去继续纠缠,他回过头看看那药铺,转身朝铺子里走去。五日后,邓康受窦景宁所托,将一个盒子交给邓弥。邓弥看一眼,问:“是什么?”邓康放下盒子起身就走:“不知道,你自己看吧。我去给祖母请安了。”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叠纸,不,准确说应该说是药方。邓弥看完以后觉得诧异又震惊,赶紧抱着那叠药方去找她母亲。宣夫人垂首琢磨了很久,问道:“这是哪里来的?”邓弥支吾:“嗯……窦、窦景宁让邓康带给我的。”“他怎么会知道?”“我,我想帮阿娘和姐姐分忧……窦景宁看到我去过药铺,也许他问过……”宣夫人认真看着药方,轻叹道:“一个亲都没成过的年轻小伙子,费心去找来这些,难为他了。”顿一顿,再抬眼看邓弥:“也难为你了。”邓弥笑笑,摇头:“没什么,帮得上姐姐就好。”宣夫人颔首:“这些药方看着是像那么回事,但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想请别的大夫来看看,如果没有问题,我会拿进宫交给你姐姐的。”三份药方,详详细细写着每味药的功效,以及服药期间的忌讳。宣夫人问过了数位大夫,都说没有问题,而且赞这个给方子的人很细心。原本,宣夫人是要亲自将药方送进宫去的,怎奈忽染了风寒,整个人病得绵软无力,她记挂着宫里的女儿,不肯耽搁,于是连忙嘱托邓弥将药方送去长秋宫。邓弥在长秋宫的那会儿,正赶上邓猛服药的时辰。宫女端来一大碗乌黑的汤药,看着就令人发悚。“好苦。”果然,邓猛喝了一口就修眉紧锁。邓弥从小到大最怕喝药了,可是大夫们都说良药苦口,她瞧着姐姐,瞧着那药碗,很是心疼,才想说一句“苦就不喝了”,邓猛却闭着眼,一鼓作气将全数的汤药灌下去了。药再苦,大概也不及心里的苦。后宫的女人像花,然而再美的花都会枯萎。皇帝陛下的嫔妃,没有孩子,后半生就没有倚仗。邓弥低头,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语。进宫的时辰晚,不久就传晚膳了,邓弥虽惦念着生病的母亲,但还是陪着皇后姐姐用了膳。邓猛贵为皇后,其实也是很孤独的——据说,刘志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在长秋宫过夜了。离宫时天已经黑透。邓弥心思沉沉,独自提着灯笼走在幽长的永巷里。“陛下!陛下当心!”身后转瞬间人声杂沓,邓弥停下来,回过身看去。竟是刘志?刘志跌跌撞撞地从一座小宫门下穿行到永巷上来,一群人跟在后头慌得手忙脚乱。邓弥赶忙跑进前,搀住了靠着宫墙萎顿滑倒的刘志:“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刘志睁开迷蒙的眼,痴痴笑道,“邓……邓弥!是你啊,来得好!”说着一手抓住邓弥的腕,一手扶墙摇晃站起来。旁边一个小黄门伸手来扶:“陛下。”刘志不耐烦推开他:“说了别跟着朕,别跟着朕!朕不想看见你!”邓弥看看那小黄门,竟是张让。刘志大声斥骂张让,邓弥立在旁边很尴尬,偷眼看张让,张让低下头,躬身后退,离远些距离,但并没有走开。邓弥在那个瞬间觉得张让的样子很可怜。“你来得好,来得太好了,”刘志握紧邓弥的手腕,拉着往前走,“你留下,留下陪朕喝酒,一醉……方休!”邓弥惊慌,下意识想要挣脱:“陛下,我阿娘还在家病着,我得回去照料……”“你又不会瞧病,长安君病了,自有下人服侍。”刘志嘟囔着,反将她拽得更紧,边走边挥手吩咐道,“尹泉!尹泉,去……去长安君府,就说朕要邓弥陪朕喝酒,今日不让回府!”邓弥头皮发麻,她扭过头,一个劲地向尹泉使眼色,尹泉暗暗摆手,应声回头指挥个小黄门出去传话了。邓弥瞪大了眼,再往后看到张让身上,张让却只是低头跟在最后,根本不像能帮忙解救她的样子。刘志此时已经喝了不少,醉酒之人心绪易变,何况伴君如伴虎,不知说错做错什么就会触怒这头神智昏昏的醉老虎。邓弥不死心,找理由百般推却:“陛下,我不会喝酒!”刘志头也不回:“不会就学。”“不会喝酒之人相陪在侧,岂不扫了陛下的兴?”“没关系,大不了看朕喝,给朕数酒坛子。”邓弥面色青白。刘志笑道:“说起来,朕像你这般大的时候……”然而后面的话,邓弥心感忐忑,更觉悲苦,完全没心情认真去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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